夜色渐深,安置点的帐篷里渐渐陷入沉寂。
只有公共热食帐篷外的火堆还留着微弱的火光,映照着守夜士兵挺拔的身影。
按照赵峰的安排,今晚由两名士兵轮流值岗,其余人员休息待命。
居民们也在疲惫中沉沉睡去。
徐明躺在新申领的防潮垫上,听着帐篷外呼啸的风声。
脑海里反复回响着下午的寒潮预警,辗转许久才进入梦乡。
凌晨两点,尖锐的电话铃声突然划破物资储备帐篷的宁静。
守夜士兵立刻惊醒,快步跑去叫醒赵峰。
睡眼惺忪的赵峰抓起电话,语气瞬间变得严肃:“我是赵峰,什么情况?”
电话那头传来指挥部急促且带着电流杂音的指令,字字清晰地砸在赵峰心头:“紧急任务!你部需在一小时内全员撤离安置点,前往指定集结点汇合!”
“后续将调派车队接送你们支援赤道地区!”
“撤离?”赵峰猛地站直身体,语气满是难以置信。
“我们撤离了,这里的居民怎么办?刚安置好四十多人,每人只发了三天基础物资,他们留在这根本撑不过后续的天气!”
“情况紧急,两小时后该区域气温将骤降二十度,伴随特大暴雪,安置点大概率会被积雪掩埋!”指挥部的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决。
“另外,赤道蚊媒传染病全面爆发,死亡病例翻倍,急需救援力量支援,你部必须即刻前往!”
“不行!”赵峰的声音陡然拔高,愤怒与焦灼交织。
“我不能扔下这些居民不管!老人和孩子占了一半,没有救援保障,他们留在这就是等死!你们不能为了支援那边,就放弃这里的人!”
“赵峰!这是命令!”电话那头的语气瞬间严厉。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无条件执行任务是你的底线!一小时后转运车到安置点门口,必须准时出发,不得延误!”
“这根本不合理!”赵峰紧紧攥着听筒,胸口剧烈起伏。
“我是救援队长,不是只会服从命令的机器!这些人的安危我必须负责!”
“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指挥部的声音冷硬如铁。
“这是上级下达的死命令,作为军人,你必须服从!立刻执行任务!”
话音刚落,电话就被挂断,听筒里只剩下刺耳的忙音。
赵峰僵在原地,凛冽的寒风从帐篷缝隙钻进来,却远不及他此刻心头的寒意。
他望着帐篷外居民们熟睡的方向,又看了看墙上的时钟。
一小时的时间如同倒计时的利刃,悬在每个人的头顶。
片刻后,赵峰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快步冲出帐篷。
对守夜士兵沉声下令:“通知所有队员紧急集合,五分钟后在物资帐篷前汇合,有紧急任务部署!”
士兵不敢耽搁,立刻拿起手电筒奔向各个帐篷。
急促的呼喊声打破了雪夜的宁静,队员们陆续冲出帐篷,脸上满是疑惑。
赵峰站在寒风中,看着眼前熟悉的战友,艰难地开口:“指挥部下了撤离令,一小时后出发支援赤道,居民们……留在这。”
话音落下,队员们瞬间哗然。
年轻士兵难以置信地喊道:“队长!我们不能扔下他们!”
赵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决绝:“我知道,但这是命令。”
“现在立刻整理救援装备和剩余物资,全部留给居民,再写一份生存注意事项,把能想到的防寒、避险方法都写上!动作快!”
雪夜中,队员们沉默地行动起来,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沉重与不甘。
而帐篷里的居民们还未察觉,一场关乎他们生死的变故,已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悄然降临。
队员们的哗然很快被沉重的沉默取代,没有人再反驳,却也没有人能坦然接受这个决定。
年轻士兵攥着手里的背包带,眼眶通红地转身冲向物资帐篷。
他们曾亲手将居民们从冰天雪地中接来,如今却要在更致命的暴雪来临前,留下他们独自面对绝境。
赵峰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只是率先走进物资帐篷,开始清点所有可用物资。
压缩饼干、瓶装水、防寒毛毯、剩余的药品,甚至连队员们备用的打火机、防风火柴,都被一一整理出来,堆放在公共热食帐篷的中央。
一名老兵默默卸下了救援车上的备用汽油桶,将四桶汽油小心翼翼地放在帐篷角落,用帆布盖好。
又在旁边贴上纸条:“用于取暖生火,严禁浪费。”
“把咱们的睡袋也留下!”赵峰脱下自己的防寒睡袋,扔在物资堆上。
“每个人都把多余的防寒衣物拿出来,老人和孩子用得上。”
队员们纷纷响应,很快,一堆叠得高高的物资在帐篷里堆起小山。
年轻士兵蹲在地上,飞快地在纸上书写生存注意事项。
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寂静的雪夜里格外清晰:“1. 暴雪来临时务必躲进帐篷,用石头压实帐篷边缘,拉紧防风绳;”
“2. 汽油分批次使用,优先保证公共火堆不灭,可用于融化积雪获取饮用水;”
“3. 药品按说明书服用,特殊病症患者需妥善保管药物……”
他写得飞快,眼泪却忍不住滴落在纸上,晕开了字迹。
徐明被帐篷外的动静惊醒,他揉着眼睛走出帐篷。
看到物资帐篷里灯火通明,队员们忙碌的身影透着一股反常的仓促。
当他看到士兵们将救援装备全部留在原地时,心头猛地一沉,快步抓住一名队员的胳膊:“你们要走?”
队员别过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声音沙哑地说:“指挥部下了紧急命令,我们必须撤离支援赤道。”
“这些物资都留给你们,暴雪要来了,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和大家。”
徐明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他踉跄着后退两步,正好撞见闻声赶来的张婶。
张婶怀里抱着熟睡的安安,看到眼前的景象,瞬间明白了什么,双腿一软差点摔倒:“你们走了,我们怎么办?要是再来暴风雪,我们根本扛不住啊!”
她的声音惊醒了更多居民,帐篷里的人陆续涌出来。
看着堆在公共帐篷里的物资和队员们收拾装备的身影,恐慌的情绪瞬间蔓延开来。
“你们不能走!”“是你们把我们接来的!”“要是再有降温或暴雪等,我们没有补给,留在这就是死啊!”
赵峰站在人群面前,挺直了脊梁,却不敢直视居民们绝望的目光。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沙哑:“各位,我知道这很残忍,但我们接到了紧急救援任务,必须立刻出发。”
“所有能留下的物资都给你们留了,汽油可以取暖,药品足够应对常见病症,还有这份生存指南,一定要仔细看。”
“当暴雪来临时,待在公共帐篷里最安全,互相照应着,一定能撑到后续救援。”
“后续救援?谁知道后续还有没有救援!”之前寻找儿子孙子的老大爷拄着拐杖走上前,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失望。
“我们信你们,才跟你们来,现在你们却要把我们扔在这里等死!”
赵峰的喉咙像是被堵住一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对着所有居民深深鞠了一躬,然后猛地直起身,对队员们大喝一声:“出发!”
队员们一步三回头地走向转运车队,每个人的脚步都重如千斤。
年轻士兵最后看了一眼安置点的方向,将一张写有指挥部紧急联络频率的纸条塞给徐明:“如果情况实在危急,试试这个频率呼叫救援,也许……也许能有回应。”
转运车的引擎声打破了雪夜的寂静,车灯照亮了居民们绝望的脸庞。
张婶抱着安安,泪水无声地滑落;徐明的父母站在人群中,紧紧攥着彼此的手;老大爷望着车队驶离的方向,缓缓垂下了头。
赵峰坐在车上,透过车窗望着越来越远的安置点,那里的灯火在风雪中渐渐模糊。
他紧紧攥着拳头,指甲嵌进掌心,心里反复回响着居民们的质问。
他们接来的人,终究还是被他们推向了未知的地狱。
而他能做的,只有留下所有能留下的东西,祈祷这场暴雪能对这些无辜的人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