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被震动撕得七零八落。
每一次震颤，五行山的石屑就往下掉，砸在泥地上发出脆响，混着锁链摩擦的“哗啦”声，像无数根针在扎耳朵。唐僧站在原地，手里攥着打开的木盒，浅黄布偶上的黑洞正对着山壁里的身影，布偶边缘开始发黑，像被红珠的光烤焦了。
山壁里的身影动了。
他抬起头，毛茸茸的脸在雾里露得更清楚——额头上有道深疤，从左眼眉骨划到下颌，结着黑痂，像是刚愈合不久。他的眼睛是暗红的，像烧红的铁，死死盯着唐僧手里的木盒，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嘶吼，像困兽在磨牙。
“你是谁？”身影的声音很粗，带着股铁锈味，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拿着那盒子来，是要放我，还是要再锁我五百年？”
唐僧的手紧了紧，木盒里的红珠烫得更厉害，贴在掌心，像要钻进皮肤里。“我是取经人，陈玄奘。”他说，声音有点抖，“我来……是想知道，这‘安排’到底是什么。”
“安排？”身影嗤笑了一声，笑声里满是戾气，震得周围的石屑又掉了些，“你说的是灵山那些混蛋的‘安排’？还是天庭画好的‘取经路’？”他猛地拽了拽锁链，铁链绷得笔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们把我锁在这，说是因为我闹天宫，其实是因为我不肯当他们的‘情绪罐子’！”
“情绪罐子？”唐僧愣住了，他想起长安的人皇丹，想起金山寺的供品，想起双叉岭的血腥味，“什么是情绪罐子？”
身影的眼睛更红了。他往前凑了凑，铁链的长度有限，只能让他离唐僧还有三步远。“就是像你那随从一样，被吃掉情绪，变成一堆白骨的‘耗材’！”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股绝望的愤怒，“以前也有取经人来，说是要救我，结果呢？他们打开盒子，红珠就会吸我的‘不甘’，吸我的‘愤怒’，然后把我重新锁上，等着下一个‘取经人’来收割！”
唐僧的后背凉了。他低头看向木盒里的红珠，红珠的光更亮了，照得布偶上的黑洞像在流泪。他突然想起破庙木板上的刻痕——“此非命，乃‘安排’”，想起白骨堆里的浅黄布料，原来那些取经人不是救不了，是根本“不能救”，他们只是灵山收割情绪的工具。
“那你……”唐僧的声音发颤，“你是‘齐天大圣’？”他看向山壁上的刻字，那些字里的暗红好像在发光，和红珠的光一样。
身影的头垂了下去。他的肩膀在抖，不是害怕，是愤怒。“齐天大圣？”他低声重复，声音里满是嘲讽，“那是他们给我起的名字，让我觉得自己能反抗，能打破这破笼子，结果呢？我闹天宫，是他们安排的；我被压在这，也是他们安排的；连你这取经人来，都是他们算好的！”
就在这时，木盒里的红珠突然飞了出来。
红珠悬在唐僧和身影之间，发出刺眼的红光，照得雾都变成了浅红。身影的反应很激烈，他猛地往后退，喉咙里发出痛苦的低吼，像是被红光灼伤了。“别让那东西靠近我！”他的声音带着痛苦，“那是‘锁魂珠’，会吸走我的本源，让我永远也逃不出去！”
唐僧伸手想抓红珠，却发现红珠根本碰不到，像有层无形的屏障。红珠慢慢飞向山壁的锁链，落在最粗的那根铁链上，红光顺着铁链蔓延，铁链上的锈开始脱落，露出里面的银白，却更紧地勒进身影的手腕，留下暗红的血痕。
“你看！”身影嘶吼着，举起手腕给唐僧看，“这就是他们的‘安排’！你打开盒子，不是救我，是帮他们加固锁链，帮他们吸我的情绪！你和那些吃人的和尚，和那个要炼人皇丹的皇帝，没什么不一样！”
唐僧的心脏像被攥紧了。他看着身影手腕上的血痕，看着红珠在铁链上发光，看着自己手里的浅黄布偶——布偶上的猴子图案开始模糊，慢慢变成了一个小小的、被锁链捆着的身影，和山壁里的一模一样。
他突然明白，这木盒不是钥匙，是枷锁；自己不是救星，是帮凶。灵山“命运司”的人，正躲在雾里，躲在树后，看着他一步步按剧本行事，看着他帮他们收割这个身影的情绪。
雾里传来一声轻响。
不是石屑掉落，不是锁链摩擦，是布料被风吹动的声音，和在双叉岭、在破庙听到的一样。唐僧猛地回头，雾里的树影晃了晃，一片沾着浅黄丝线的叶子飘下来，落在他的脚边——和之前的叶子一模一样，边缘发黑，像是被红珠的光烤过。
“他们在看。”身影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股疲惫的绝望，“从你离开金山寺那天起，他们就一直在看。看你推掉随从，看你打开盒子，看你现在的挣扎。他们就喜欢看我们这样，在‘安排’里痛苦，在绝望里挣扎，这样他们才能收割到‘高质量’的情绪。”
唐僧的手指掐进掌心。疼，却让他清醒了点。他看着山壁里的身影，看着悬在半空的红珠，看着脚边的叶子，心里冒出一个念头——他不想当帮凶，不想按剧本走，哪怕只是一点点反抗。
他伸手，猛地把手里的浅黄布偶扔向红珠。
布偶碰到红珠的瞬间，发出“滋啦”一声，像烧着的纸，很快就变黑、变小，最后化成一缕灰，被风吹散。红珠的光暗了一下，铁链上的红光也弱了点，身影手腕上的血痕似乎浅了些。
“你干什么？”身影愣住了，暗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意外。
唐僧没说话。他盯着红珠，手心还残留着布偶的灰烬温度。他知道这只是徒劳，布偶没了，还有红珠，还有锁链，还有那些躲在雾里的眼睛。但他不想再像双叉岭时那样，被动地接受“安排”。
红珠的光又亮了起来。
这次的光更刺眼，带着股灼人的热，直往唐僧的胸口钻。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像被红珠操控着，快得发疼。山壁里的身影又开始低吼，铁链重新绷紧，石屑掉得更厉害了，好像整座五行山都要塌了。
雾里的声音更清晰了。
像是有人在低声说话，又像是在记录什么，声音很轻，却能听得清楚——“变量反应：反抗倾向10%，情绪波动：恐惧+疑惑+愤怒，数据采集正常。”
唐僧的后背全是冷汗。他知道，这是灵山“命运司”的观测员，他们在记录他的反应，在调整“剧本”。他的反抗，不过是“安排”里的一点小波动，是他们用来采集更多情绪的数据。
红珠突然飞回木盒里。
铁链上的红光消失了，身影的低吼也停了。他看着唐僧，暗红的眼睛里没了之前的戾气，多了点复杂的情绪。“你走吧。”他说，声音很轻，“再待下去，他们会让你做更过分的事，比如……用红珠锁我的魂，让我当你的‘徒弟’，跟着你去取经，继续当他们的‘情绪罐子’。”
唐僧没动。他看着木盒里的红珠，看着山壁里的身影，看着雾里那些看不见的眼睛。他知道，自己走不了，从打开木盒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被牢牢地绑在了这“安排”里。
山壁突然剧烈地震动了一下。
最粗的那根锁链“咔哒”一声，断了一小节。身影愣住了，唐僧也愣住了。红珠在木盒里疯狂地转着，发出刺耳的嗡鸣，雾里的说话声变得急促起来——“异常！变量干预导致锁链松动！启动备用方案！”
唐僧的胸口突然发烫。
不是红珠的热，是袈裟内侧的硬包。他伸手摸了摸，硬包的形状变了，不再是方的，而是圆的，像一个小小的、没打开的箍，带着股熟悉的、灼人的热，和红珠的温度一模一样。
他突然想起监寺在金山寺时，偷偷塞给他袈裟时说的话——“这袈裟能保你平安，遇到‘助力’时，会有‘信物’帮你约束他。”
原来，这“信物”就是紧箍。原来，所谓的“收徒”，就是用紧箍锁住这身影的魂，让他永远也逃不出“安排”。
雾里的眼睛好像更亮了。
唐僧攥紧木盒，看着山壁里断了一小节的锁链，看着袈裟内侧发烫的硬包，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下一章，他要么成为锁人的人，要么成为被锁的人，没有第三种选择。
而这选择，从来都不在他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