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风，带着一股滚烫的湿气，从老旧的窗框缝隙里挤进来，黏在苏晚的皮肤上，让她本就烦躁的心情，又添了几分窒闷。
她呆呆地坐在书桌前，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那个刺眼的红色数字上：-3450.78元。
这是她花呗、借呗以及所有信用卡额度加起来之后，得出的一个精准到分的“负资产”总额。桌角的泡面桶散发着廉价的香精味，那是她今天的午餐，也是晚餐。
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和房东阿姨的对话框里。一个小时前，阿姨用一种近乎慈悲的语气，下了最后通牒：“小晚啊，阿姨知道你困难，但这个月房租你再凑不出来，阿...阿姨也只能让你搬走了。”
搬走？搬去哪里？天桥底下吗？
苏晚苦笑一声，抓了抓因为长期熬夜而显得有些枯黄的头发。她不是没努力过，大学毕业后，她像打了鸡血一样，一头扎进互联网大厂，每天“996”是福报，“007”是常态。她以为凭着这股拼劲，能让养母过上好日子，能在这座钢铁森林里，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小角落。
现实却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三个月前，养母在老家突发脑溢血，住院、手术、康复，像一个无底洞，迅速吞噬了她工作几年来所有的积蓄。为了照顾母亲，她不得不辞掉工作，回到这个租来的小单间里，靠着零散的稿费和朋友的接济勉强度日。
可现在，稿费的来源也断了，朋友们也各有各的难处。她，苏晚，一个二十四岁的年轻人，彻彻底底地，山穷水尽了。
绝望中，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了书桌的角落。那里，静静地躺着一个古朴的木盒子。
这是奶奶留给她的遗物。奶奶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神算子”，据说靠着一个祖传的罗盘，能断人姻缘，能看人前程。苏晚从小听着这些“封建迷信”的故事长大，心里却从未当真过。她是个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唯物主义者，相信的是科学和奋斗，而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命运。
奶奶去世时，郑重地将这个盒子交给她，说：“晚晚，这是咱们苏家吃饭的家伙，也是安身立命的根本。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打开它。”
现在，算不算“万不得已”？
苏晚的心脏“怦怦”地剧烈跳动起来。理智告诉她这是荒谬的，是走投无路时的胡思乱想。可情感上，那句“安身立命的根本”，却像一根救命稻草，在她即将溺毙的绝望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颤抖着手，将那个布满岁月痕迹的木盒子捧了过来。盒子没有锁，轻轻一推，盖子便“吱呀”一声打开了。
一股淡淡的、混杂着木香和檀香的气味扑面而来。盒子内部铺着暗红色的绒布，中央静静地躺着一个巴掌大小的罗盘。罗盘是黄铜所制，色泽深沉，表面刻满了密密麻麻、苏晚一个也看不懂的符号和天干地支。中央那根细长的指针，呈现出一种奇特的暗红色，仿佛凝固的血液。
这就是奶奶用了几十年的罗盘？看起来除了古旧一些，也没什么特别的。
苏晚有些失望，随手拨弄了一下那根指针。指针纹丝不动，仿佛焊死在了底盘上。她又用了点力，指针依旧毫无反应。
“切，还以为是什么宝贝呢。”苏晚自嘲地笑了笑，觉得自己真是病急乱投医。她随手将罗盘放在一边，重新拿起手机，准备再厚着脸皮给大学室友林娜发个信息，看能不能再借点钱。
林娜是她最好的闺蜜，一个风风火火、嘴毒心善的姑娘。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喂，晚晚，想我了没？是不是又没钱吃饭了？等着，本小姐给你叫个豪华外卖！”林娜咋咋呼呼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娜娜...”苏晚的鼻头一酸，差点哭出来，“我...我房东让我下周就搬走。”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传来林娜气急败坏的声音：“什么？那个死老太婆！我前两天不才帮你垫了上个月的房租吗？不行，我这就过去找她理论！”
“别，娜娜，不关阿姨的事，是我这个月实在凑不出来了。”苏晚连忙阻止她，“我就是...就是想问问你，还能不能...”
“能！当然能！你跟我还客气什么！”林娜斩钉截铁地说，“钱我等下就转你，你先顶着。不过话说回来，晚晚，你那个新认识的网友，聊得怎么样了？我跟你说，男人都一个德行，你可得擦亮眼睛，别被人骗了感情又骗钱！”
苏晚愣了一下，她什么时候认识新网友了？“我没有啊，我这几个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有空认识什么网友。”
“没有？不可能啊！”林娜的声音充满了困惑，“我前两天去城隍庙，特意花大价钱给你求了个签，签上说你‘红鸾星动，桃花将至，然虚实难辨，恐为水月镜花’。大师解签说，你最近会遇到一个聊得特别投缘的人，但很可能是个烂桃花，让你小心点。”
“封建迷信。”苏晚下意识地反驳，但心里却不禁嘀咕，林娜这签求得还挺准，她最近确实和一个自称是“自由摄影师”的网友聊得火热，对方温柔体贴，善解人意，让她一度以为是上天派来拯救她的天使。
就在她和林娜通话的时候，她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了桌上那面被她遗弃的罗盘。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根原本纹丝不动的暗红色指针，此刻竟然自己轻轻地颤动了起来，然后，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缓缓地、坚定地指向了一个方向——正对着苏晚的手机。
紧接着，指针开始以一种极快的频率，逆时针旋转起来。一圈，两圈，三圈...足足转了七圈，才“嗡”的一声停下。指针的尖端，闪过一抹几乎难以察觉的红光。
苏晚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她死死地盯着罗盘，连呼吸都忘了。
“喂？喂？晚晚？你在听吗？”林娜的声音将她从震惊中拉了回来。
“娜娜...你...你刚才说，那个签文怎么说来着？”苏晚的声音有些发颤。
“‘红鸾星动，桃花将至，然虚实难辨，恐为水月镜花’啊，怎么了？”
“水月镜花...是烂桃花的意思吧？”
“对啊，大师说这桃花看着好，其实虚得很，一碰就碎。”
苏晚的目光再次落到罗盘上，一个荒诞又大胆的念头，不受控制地从心底冒了出来。难道...奶奶的罗盘，真的有...那种力量？指针逆时针转，是不是就代表着“不好”？转了七圈...难道代表着这段所谓的“缘分”里，有七成的虚假成分？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骇然，对林娜说：“娜娜，你帮我个忙。你还记得那个摄影师的社交账号吧？你用你的小号，伪装成一个想约拍的富婆，去试探一下他。”
“啊？为什么啊？”林娜一头雾水。
“别问了，算我求你。”
“行吧行吧，谁让你是我祖宗呢。”林娜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爽快地答应了。
挂掉电话，苏晚的心依旧狂跳不止。她看着那面古朴的罗盘，感觉自己二十多年建立起来的世界观，正在一寸寸地崩塌。
半个小时后，林娜的电话像催命符一样打了过来，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愤怒和后怕：“我靠！晚晚！你猜怎么着？那个王八蛋根本不是什么摄影师！他就是个杀猪盘的骗子！我一说自己是开公司的，想找他拍一套商务写真，预算十万，他立马就上钩了！话里话外都在暗示我，可以提供‘特殊服务’，还把他以前骗别的女人的聊天记录和裸照截图发给我，说是他的‘战绩’！太恶心了！幸亏你提醒我，不然...不然我都准备把他介绍给我表妹了！”
听着林娜的咆哮，苏晚却异常的平静。她看着那面罗盘，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是真的...竟然是真的！
这个看似平平无奇的铜盘，真的能看破虚妄，预知吉凶！奶奶没有骗她。
“安身立命的根本...”苏晚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眼中慢慢地，燃起了一簇火苗。
养母的医药费、下个月的房租、还不完的欠款...所有的压力像一座大山压在她的心头。而现在，她似乎看到了劈开这座大山的唯一希望。
直播。
如今最火的，不就是直播吗？吃播、游戏播、才艺播...那，算命直播呢？
这个念头一出来，就像燎原的野火，再也无法熄灭。
虽然听起来荒诞不经，甚至有点招摇撞骗的嫌疑，但这是她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可以快速来钱，又能发挥这罗盘“特长”的办法了。
她打开电脑，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搜索“直播需要什么设备”。
“高清摄像头、专业声卡、补光灯...”看着清单上那些动辄成百上千的设备，苏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又被浇了一盆冷水。她现在连吃饭都成问题，哪有钱买这些。
“算了，有什么用什么吧。”她翻箱倒柜，找出了大学时买的一个几十块钱的廉价摄像头，和一个用来听网课的旧麦克风。
她将摄像头夹在电脑屏幕上，调整好角度，打开了直播软件，胡乱注册了一个账号，然后深吸一口气，在直播间的标题栏里，一字一顿地敲下了几个字：
【苏氏命理：祖传罗盘，在线解惑。首播随缘，不准不要钱。】
点击“开始直播”的那一刻，苏晚的心跳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快。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人生，将要拐上一个完全未知，也无法回头的岔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