荥阳、成皋一线的拉锯战,如同两只伤痕累累的巨兽在泥沼中的最后角力,消耗着双方最后的气力与耐心。然而,决定天下归属的胜负手,却往往出现在意想不到的地方。
刘邦在正面战场承受着项羽狂风暴雨般的攻击,几乎喘不过气,但他布下的战略大棋局,却在广袤的北方与东方,悄然收网。韩信,这位被刘邦拜为大将、赋予独断之权的军事奇才,以令人瞠目的速度,完成了对项羽侧翼与后方的致命包抄。
平定魏、代、赵、燕之后,韩信的兵锋直指最后的强齐。齐地富庶,兵多将广,本是项羽牵制刘邦的重要盟友。然而,韩信以“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般的诡谲战术,于潍水之战大破齐楚联军二十万,阵斩项羽麾下大将龙且,一举定齐!
此消息传至荥阳前线,不啻于晴天霹雳!项羽赖以维系霸权的诸侯联盟,彻底土崩瓦解。英布、彭越等早已离心,如今连最强的齐国也告覆灭,项羽陷入了真正的、四面楚歌的绝境。
与此同时,刘邦采纳张良、陈平之策,以划分天下为诱饵,成功说动了项羽麾下最重要的谋士、被尊为“亚父”的范增离去(一说被疑心而气走)。失去了范增的运筹帷幄,项羽的决策变得更加刚愎与短视。
战争的天平,终于无可挽回地倾斜了。
公元前202年,刘邦联合韩信、彭越、英布等各路诸侯,集结近六十万大军,将粮尽粮绝、仅剩十万疲敝之师的项羽,重重围困于垓下(今安徽灵璧东南)。
那是一个寒风凛冽的夜晚。连绵的诸侯营火,如同星河坠落人间,将垓下照得亮如白昼。而在那片星火的中央,是项羽残破的、被绝望笼罩的营垒。
夜空之中,忽然响起了四面八方的楚歌!那熟悉的、哀婉的乡音,如同最锋利的匕首,刺入了每一个江东子弟兵的心中。他们离乡背井,追随项王征战多年,如今身陷绝境,听到故乡的歌谣,无不思乡落泪,战意冰消瓦解。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项羽在中军帐内,对着心爱的虞姬和那匹伴随他征战天下的乌骓马,唱出了这曲悲凉彻骨的《垓下歌》。英雄末路,美人泣血。
当夜,虞姬自刎于项羽面前,以断其牵挂。项羽率领麾下八百精锐骑兵,趁着夜色,突围南走。
然而,大势已去。汉军骑兵在灌婴的率领下紧追不舍。项羽一路厮杀,至东城(今安徽定远东南)时,身边仅剩二十八骑。面对数千追兵,他依旧展现出了霸王最后的勇武,溃围、斩将、刈旗,如入无人之境,却终究无法扭转乾坤。
最终,在乌江(今安徽和县东北)之畔,那位曾经力能扛鼎、号令诸侯的西楚霸王,拒绝了乌江亭长载其渡江、以期卷土重来的建议。
“天之亡我,我何渡为!且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纵彼不言,籍独不愧于心乎?”言罢,将坐下乌骓马赠与亭长,令部下下马步战,最后力战,身被十余创,自刎而死。
叱咤风云的一代枭雄,就此陨落。楚汉相争,以刘邦的最终胜利而告终。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天下。
北疆,大地。
魏缭、苏角等人接到项羽败亡、刘邦即将一统中原的消息时,心情复杂难言。他们与刘邦并无旧怨,甚至某种程度上,刘邦的胜利结束了中原的长期混战,或许能带来新的秩序。但这也意味着,他们这支脱胎于旧秦的割据势力,即将面对一个新的、统一的中央政权。
“整合兵力,加固城防,派出使者……静观其变吧。”魏缭最终做出了决定。在北方匈奴的巨大威胁面前,一个统一的中原,或许并非坏事。关键在于,这个新的王朝,将如何对待他们这些前朝的“遗臣”。
而在南越,番禺王宫。
赵佗的反应则更为微妙。他详细询问了使者关于垓下之战和刘邦其人的每一个细节。
“刘邦……亭长出身,能屈能伸,善用人才……”赵佗沉吟着,“此人能击败项羽,统一中原,绝非等闲之辈。”
他意识到,一个比项羽更难对付的对手出现了。项羽虽勇,却失于霸道,刚愎自用。而刘邦,显然更懂得权变与笼络人心。中原一旦统一,下一个目标,会是谁?
“加强五岭防务,所有关隘,增派兵力,多备滚木礌石!”赵佗下令,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另,以本王的名义,备一份厚礼,遣使前往……祝贺汉王平定天下。”
他选择了先行示好,以探虚实。但同时,军事上的准备,丝毫未曾放松。
中原的烽烟暂时平息,刘邦于汜水之阳即位称帝,定国号为“汉”,史称汉高祖。一个新的王朝,在秦帝国的废墟上,艰难地站立了起来。
然而,天下并未真正太平。北方的匈奴在冒顿的领导下愈发强大,如同一柄悬在头顶的利剑;南方的南越国闭关自守,俨然独立王国;而内部,那些在楚汉战争中立下赫赫战功的异姓诸侯王,如韩信、彭越、英布等,也成为了新王朝潜在的巨大隐患。
刘邦站在新营建的洛阳(后迁都长安)宫阙之上,眺望着这片刚刚经历完战火洗礼的江山。他赢得了天下,但治理天下的挑战,才刚刚开始。如何消化这些功高震主的将领?如何应对北方虎视眈眈的匈奴?如何处置岭南那个若即若离的赵佗?
定鼎中原,只是一个开始。收拾旧山河的道路,依旧漫长而艰难。帝国的车轮,在碾过了秦的废墟与楚汉的烽烟后,驶入了一个名为“汉”的新时代,但这个新时代的序章,依旧充满了未知与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