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宫后院，夜市的西区。
夕阳的余晖勉强透过茂密的树冠，在地上投下斑驳破碎的光影。与一墙之隔、已经开始喧闹起来的东区相比，这里冷清得像是被遗忘的角落。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不太好闻的碱味和潮湿气，源头自然是那栋孤零零立在边缘的红砖公厕。
划分好的摊位线寂寞地躺在杂草丛生的地上，几乎被忽略。这就是那个“鸟不拉屎”，白给都没人要的地方。
林卫东站在第七档摊位的位置，脚下是半枯的野草。他没有像普通人那样露出嫌弃或沮丧的表情，反而像一位勘察宝地的将军，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分析。
**劣势显而易见：**
1. **位置偏僻：** 远离主通道和表演区，人流稀少。
2. **环境不佳：** 公厕的存在带来了心理和嗅觉上的不适。
3. **形象负面：** “厕所旁边”这个标签本身就足以让大部分顾客望而却步。
**但是，优势呢？真的就一无是处吗？**
林卫东的目光掠过公厕，落在了那唯一进出的小门上。每个进来或者出去的人，都必须经过这条狭小的通道。他的摊位，恰恰就在这条通道的旁边！
这意味着——**所有需要使用厕所的人，都是他的潜在客流！** 这不是随机人流，而是有固定目的、必然会经过的“精准”人流！虽然每个人停留时间短，但基数或许并不小？尤其是在夜市人流高峰期，厕所的使用频率会很高。
而且，正因为这里被所有人嫌弃，没有竞争！整个西区可能就他一个摊主！这是绝对的垄断地位！
更重要的是，他注意到公厕旁边有一小片闲置的空地，以及不远处那棵枝叶繁茂的大树。树下颇为阴凉。
一个疯狂而大胆的计划，瞬间在他脑海里完善、清晰起来！
别人看到的是厕所的异味和偏僻，他看到的却是未被开发的流量入口和绝佳的差异化机会！
他卖的不是发卡，是“便利”，是“体验”，是“急需”！
想到这里，林卫东非但没有沮丧，反而激动得心脏怦怦直跳。他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回家，脑子里已经列好了一份详细的“作战清单”。
推开家门时，李秀兰正在数钱——桌上那十一块多，她似乎数了多少遍都不厌烦。看到林卫东回来，她下意识地把钱拢了拢，脸上闪过一丝不太自然的神情，但更多的是一种实实在在的欣慰。
“摊位……弄好了？”她轻声问，带着试探。
“弄好了！”林卫东语气兴奋，眼里闪着光，“西区第七档，虽然偏了点，但没问题！我有办法！秀兰，先把房租给王主任送去吧，剩下的钱，我得用一下。”
听到要动用剩下的钱，李秀兰的手下意识地按在了钱上，眼神里刚刚建立起的信任又掺杂进一丝本能的不安：“你……还要进多少货？那批发市场不是……”
“这次不进太多货了，买别的东西。”林卫东知道她的担心，耐心解释，但语气急切，“相信我，这次不一样！我们要把摊位布置一下，这样才能吸引到人。”
他快速地说了一下自己的部分想法，比如需要扫帚、水桶、旧报纸，还需要买点别的东西。
李秀兰听得将信将疑，厕所旁边的摊位，布置得再好又能怎么样？但她看着丈夫眼中那股不容置疑的自信和狂热，再想想桌上那实实在在的十一块钱，最终还是咬了咬牙，数出两块钱递给林卫东：“就……就这些了，家里总得留点买菜钱。”
“够了！两块钱足够了！”林卫东接过钱，信心满满。他不需要大量本金进货，他需要的是“运营”资本！
他先去找王主任，痛快地交清了九块钱房租。王主任拿着钱，惊讶地看了他好几眼，似乎想不通这个前几天还穷得叮当响的家伙怎么突然凑够了钱，但也没多问。
了结一桩大事，林卫东感觉肩上的重担轻了一截。接着，他立刻开始了采购。
他没去批发市场，而是去了杂货店和副食店。
他用几分钱买了一把新的笤帚（投资基础设施）；
用一毛钱买了一个旧的、但完好的铁皮水桶（同上）；
用几分钱买了几张最新的报纸和一本过期的旧杂志（提供价值）；
用几毛钱称了一点最便宜的茶叶末（战略物资）；
最后，他又绕到百货商店，咬牙用剩下的大部分钱，买了两面价格相对便宜但尺寸不小的镜子（核心道具）和一盒大头针。
回到家，他又翻箱倒柜，找出一个家里淘汰不用的旧暖水瓶，里外刷洗干净；还把昨天捡回来的硬纸卡和塑料板又加工了一些；甚至把小小那个旧发卡也借来别在纸板上当样品。
李秀兰看着他折腾这些“没用”的东西，满脸疑惑，但也没再多问，只是默默帮他烧了开水，沏了那一小包茶叶末，灌满了暖水瓶。
晚饭后，林卫东借了邻居一辆闲置的破旧板车，将所有“装备”——笤帚、水桶、装满凉茶的暖水瓶、几个粗瓷碗、镜子、报纸杂志、加工好的发卡样品、以及剩下的所有存货——全部装上车，在李秀兰和小小担忧又好奇的目光中，拉着板车，再次奔赴他的“战场”。
夜晚的文化宫夜市，东区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各种小吃摊、杂货摊前围满了人，热闹非凡。
而西区，依旧是一片昏暗和冷清，只有公厕门口挂着一盏昏暗的电灯，勉强照亮一小片地方。
林卫东毫不气馁。他借着那点昏暗的灯光，开始大刀阔斧地改造他的摊位。
他首先用笤帚将他摊位前以及通往厕所的那一小片空地彻底打扫干净，连杂草都拔了，清出一片整洁的区域。
然后打来清水，反复冲洗地面，尤其是靠近厕所的那一侧，尽可能地祛除异味，带来一丝清凉。
接着，他把那两面镜子一左一右，巧妙地挂在了厕所外墙和旁边那棵大树的树干上，调整好角度——这样，无论是从夜市主区走过来的人，还是从厕所出来的人，都能从镜子里看到自己！
在这个绝大多数家庭只有一面小镜子的年代，这两面大镜子的吸引力是巨大的！
然后，他把旧报纸和杂志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摊位一角，旁边放着暖水瓶和几个干净的粗瓷碗，旁边立着一个用硬纸板做的牌子，上面用毛笔写着几个大字——“免费凉茶，自取饮用”。
最后，他才将那些精心包装的发卡套装和实惠组合，整齐地陈列在摊位的显眼位置，并用大头针将几个最炫丽的样品别在摊位的布幔上，确保足够醒目。
做完这一切，他已经汗流浃背，但看着眼前焕然一新的摊位，虽然依旧简陋，却充满了用心和巧思，与周围荒凉的环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准备好了。
很快，夜市进入高潮，人流如织。东区的喧闹声隐隐传来，更衬托出西区的寂静。
起初，只有零星几个人内急，皱着眉头小跑着冲向厕所，对旁边这个突然多出来的、有点奇怪的摊位视而不见。
林卫东也不着急，也不吆喝，只是安静地坐在摊位后，偶尔整理一下商品。
转折点发生在一个穿着连衣裙、打扮入时的年轻女孩身上。她显然是从东区逛过来的，脸上带着急切和些许尴尬，快步走向厕所。
经过摊位时，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那面挂在树上的镜子，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一下，下意识地理了理自己的刘海。然后她看到了“免费凉茶”的牌子，愣了一下。
从厕所出来后，她脸上的急切消失了，似乎松了口气。她再次看向那免费凉茶，犹豫了一下，又看了看安静坐在那里的林卫东。
“这……真的免费喝？”她有些不确定地问。
“免费，天热，解解渴。”林卫东微笑着，语气平和。
女孩倒了一碗，喝了一口。虽然只是廉价的茶叶末，但沁凉解渴。她脸上露出舒适的表情。
然后，她的目光自然地被摊位上那些亮闪闪的、包装别致的发卡吸引了。
“咦？你这发卡……好像和那边卖的不太一样？”她好奇地走过来。东区也有卖发卡的，但都是挂板上裸奔的那种。
“嗯，这是搭配好的套装，还带了包装，自己用或者送人都方便。”林卫东拿起一个套装介绍。
女孩拿着看了看，又借着灯光照了照镜子，显然很心动。在厕所旁边买东西的心理不适，被免费凉茶、整洁的环境和独特的商品消解了大半。
“多少钱一套？”
“七毛。”
女孩稍微犹豫了一下，但可能是刚才的免费茶饮让她产生了一点好感，也可能是套装确实精致方便，她最终掏钱买了一套。
开门红！
更重要的是，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信号！他的策略是有效的！
这个女孩离开后，仿佛带来了好运。
越来越多需要如厕的人经过，很多人都被免费凉茶和大镜子吸引，停下脚步喝碗水，照照镜子，整理一下仪容。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很难不注意到旁边那些与众不同的发卡。
“老板，心思巧啊，在这地方摆摊还弄免费茶？”
“这镜子好，刚才吃糖葫芦沾脸上了都没发现……”
“这发卡是搭好的？倒是省事。”
人们议论着，好奇着。有人出于感谢（喝了免费茶），有人出于需要，有人出于新奇，开始陆续有人购买。
林卫东忙而不乱，一边招呼着喝茶的人，一边介绍商品。
他甚至发现，有些陪朋友或对象来厕所的人，不愿意进去，就在外面等，无聊之余，更容易在他的摊位前驻足停留，翻翻报纸杂志，喝碗水，买东西的概率反而更高！
这个偏僻的、被所有人嫌弃的角落，因为他一系列用心的运营，竟然一点点地活了起来，虽然无法和东区的火爆相比，但却形成了一种稳定而奇特的客流。
然而，就在生意渐渐步入正轨时，两个不速之客，晃悠悠地从东区那边的昏暗光线下走了过来。
正是昨天找茬的黑皮和他的那个瘦高跟班！
他们显然是听说或者无意中发现林卫东居然真的在这里摆起摊，而且好像还有点生意，特意过来找麻烦的。
黑皮嘴里叼着烟，吊儿郎当地走到摊位前，斜眼看着那“免费凉茶”的牌子，又看了看挂着的镜子，嗤笑一声：“哟呵？小子，可以啊？昨天滚蛋了，今天跑这屎坑旁边来恶心人？还弄这些花里胡哨的？怎么着，以为躲这儿老子就收拾不了你了？”
瘦高个也阴阳怪气地说：“就是，还免费凉茶？呸！这地方的水喝着都一股尿骚味吧！谁敢喝？”
他们的声音很大，顿时吸引了周围几个正准备过来喝水或者看发卡的人的注意。那几个人脸上立刻露出嫌恶的表情，犹豫着停下了脚步。
林卫东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这两个地头蛇，阴魂不散！
眼看刚刚营造出来的良好氛围就要被破坏，甚至可能引发人们对卫生的恐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响起：
“谁说的水有味儿？我刚喝了，清甜解渴得很！”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刚才那个买发卡的连衣裙女孩，竟然去而复返！她身边还跟着两个同样打扮时髦的女伴。她显然听到了黑皮的话，脸上带着不满，大声驳斥。
她其中一个女伴也附和道：“就是！人家老板这摊子收拾得比东区某些摊还干净呢！水也好喝！总比某些人满嘴喷粪强！”
黑皮没想到会突然跳出几个女孩怼他，顿时有点挂不住脸，尤其是周围等待上厕所和刚出来的人也都用异样和谴责的目光看着他们。
“你们……”黑皮恼羞成怒，想要发作。
但那个连衣裙女孩显然有点泼辣，毫不畏惧地指着他说：“你什么你！想找茬啊？我看你就是东区卖发卡的吧？看人家老板生意好点就眼红？跑来捣乱！真不要脸！”
这话一下子引起了周围人的共鸣。人们天生同情弱者，厌恶欺行霸市。
“原来是竞争对手来捣乱啊……”
“太缺德了……”
“人家免费给我们喝水，还欺负人家……”
议论声纷纷响起，目光如刀，刺向黑皮二人。
黑皮脸一阵红一阵白，他再横，也不敢引起众怒。尤其是在这公共场所。
他恶狠狠地瞪了林卫东和那几个女孩一眼，撂下句狠话：“行！小子，你等着！有本事你永远别去东区！”说完，带着跟班灰溜溜地走了。
危机再次化解！
林卫东长长舒了口气，感激地看向那几位女孩：“谢谢你们！”
“谢什么！”连衣裙女孩爽朗地一笑，“我们看不惯那种人！老板你好好卖，你家的发卡确实好看又特别！”说完，和女伴们说笑着走了。
经过这么一闹，摊位的名气反而似乎更响了一些。人们出于好奇和逆反心理，反而更愿意过来看看这个让地头蛇吃瘪的“厕所摊位”，喝碗免费凉茶，顺手买点东西。
林卫东忙得不可开交，心里充满了感慨。用心做事，与人为善，总会得到回报。
夜市快散场时，他的货竟然卖掉了七七八八！尤其是那些“精包装”的套装，几乎销售一空！收入远远超出他的预期！
他正在收拾东西，计算着今天的丰厚利润，思考着明天该如何改进（比如增加点品种），忽然，一个穿着文化宫工作人员制服、干部模样中年男人，皱着眉头走到了他的摊位前。
林卫东心里一紧，以为是管理人员来找麻烦，说他乱挂镜子或者占用空地。
没想到，那个干部打量了一下他那与众不同的摊位，又看了看那免费凉茶的牌子，脸上露出一丝好奇，开口问道：“你就是那个申请了西区第七档的摊主？”
“是的，领导。”林卫东赶紧点头。
干部背着手，绕着他的摊位走了一圈，点了点头，语气听不出喜怒：“嗯，弄得有点意思。别人都不要的地方，你倒是能折腾出花样来。这免费凉茶的主意，谁给你想的？”
林卫东心里打鼓，不知道对方是褒是贬，谨慎地回答：“我自己瞎想的，觉得天热，大家方便完喝口水舒服点，也能带带生意。”
干部停下脚步，看着他，突然笑了笑：“脑子挺活络。怎么样，这角落生意还行？”
“还……还行，托领导的福。”林卫东摸不准对方意图。
“嗯。”干部沉吟了一下，似乎做出了什么决定，说道，“明天早点来筹备处办公室找我一下。有点事跟你商量。”
说完，也不等林卫东回答，背着手，转身走了。
留下林卫东一个人愣在原地，心里七上八下。
文化宫的领导？找他商量事？
好事，还是坏事？
他这刚刚有点起色的“厕所摊位”，难道又要出现什么意想不到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