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苏想要离京几天,机房里的气氛有些微妙。
陈知行第一时间整理出了一套针对苏念身体状况的“旅途健康监测指南”,包括心率警戒值、必备药品清单和沿途较大医院的地址电话,打印得工工整整,递给苏想。
“路上随时注意,有异常立刻找医生。”
他的关心总是这样理性而务实。
周炽则塞给苏想一大包零食和两本新出的《科幻世界》杂志:
“路上解闷!给苏念姐也看看,换换脑子!”
他的关怀直接而温暖。
李泽川没说什么,却在出发前一天晚上,不知用什么方法搞来了两张难得的、从北京直达他们所在省份省城的软卧车票,直接塞到苏想手里。
“挤硬座不行,她身体受不了。”
他语气依旧硬邦邦的,但举动却体贴入微。
面对三份风格迥异却同样真挚的关心,苏想心里暖融融的。
她仔细地将陈知行的指南收好,向周炽道了谢,最后看向李泽川,轻声道:
“川哥,谢谢你,车票……多少钱?我给你。”
李泽川顿时黑了脸,不耐烦地摆手:
“啰嗦!赶紧收拾你的东西去!”
苏想看着他别扭的背影,忍不住抿嘴笑了笑。
第二天清晨,苏想扶着姐姐,带着简单的行李,来到了北京站。
喧闹的站台上,她们并没有告诉任何人车次,只想安静地离开。
然而,就在她们即将登上车厢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是周炽。
他手里拎着一个网兜,里面是几瓶北冰洋汽水和热乎乎的包子。
“想想!苏念姐!还好赶上了!”
周炽把网兜塞给苏想,咧嘴笑道,
“路上吃!到了记得给机房打个电话报平安!”
看着他额角的汗珠和真诚的笑容,苏想姐妹都感动不已。
火车缓缓启动,站台上周炽用力挥手的画面渐渐模糊。
苏想坐在窗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北方冬景,手里握着那瓶还带着凉意的北冰洋,心里却无比温暖。
她知道,在北京,有一个叫做“北斗”的港湾,永远为她亮着灯。
绿皮火车在广袤的华北平原上哐当哐当地行驶了一天一夜,终于抵达了省城。
又换乘长途汽车,颠簸了数个小时候,那座熟悉的、灰扑扑的北方小县城——
平县,终于出现在了视野里。
相比起北京的宽阔马路和高楼,平县低矮的房屋、狭窄的街道、空气中弥漫的煤烟味,都让苏想感到一种熟悉的压抑,
但看着姐姐望向窗外那带着眷恋和一丝怯意的眼神,她将这份情绪压了下去。
回到家,那个位于农机厂家属院、只有两间屋子的平房。
母亲王淑芬听到动静迎了出来,看到苏念,眼圈立刻就红了,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嘴里不住念叨: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态度是前所未有的小心和讨好。
经历了王德贵倒台、丈夫受伤、大女儿病重这一连串变故后,这个曾经强势而苦涩的女人,似乎也被磨平了些许棱角。
父亲苏建国拄着拐杖,站在门口,看到两个女儿,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笨拙地说了一句:“回来了。”
他瘦了很多,脸上刻满了风霜,但眼神不再是以往那种麻木的疲惫,多了些劫后余生的平静。
他的腿伤恢复得不错,虽然落下了点残疾,但至少能自由行动了。
这个家,依旧简陋,甚至因为父亲受伤、失去主要劳动力而显得更加拮据,但气氛却莫名地缓和了许多。
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晚上,母亲做了一顿还算丰盛的饭菜,席间不停地给苏念夹菜,询问她在北京的治疗情况,言语间充满了后怕和庆幸。
她也问起了苏想在北京的学习,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和生疏。
大女儿的病弱和才华,小女儿如今的“出息”和隐隐透露出的不凡,都让这个没什么文化的家庭妇女感到无所适从。
苏想平静地回答着,观察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家。
她发现,家里墙上贴满了她获得“银河杯”亚军、入选Imo国家队的剪报,
甚至还有那张《中国青年报》上提及他们团队的报道,都被母亲精心地剪下来,贴在最显眼的位置。
夜里,她和姐姐挤在从小睡到大的那张小床上。
苏念因为旅途劳顿和回到家放松的心情,很快睡着了。
苏想却有些失眠,听着窗外熟悉的狗吠和远处火车的汽笛声,思绪万千。
她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就着昏黄的灯光,开始整理思路。
即使离开北京,863计划下一步的真实系统试点应用,依然萦绕在她心头。
她需要思考,哪个领域、哪个系统,最适合作为他们模型的试金石。
就在这时,她听到外间父母压低的谈话声。
“……念念的药不能断,北京的大夫说了……”
“……我知道,我想办法,厂里补助快下来了……”
“……想想现在有出息了,能不能……”
“别瞎想!她在北京也不容易……”
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苏想握紧了笔记本,心中了然。
姐姐后续的医药费,依然是这个家沉重的负担。
她在竞赛和项目中获得了一些补贴,但大部分都投入了团队建设和姐姐前期的治疗中。
经济压力,如同无形的绳索,依旧存在。
在家的几天,苏想陪着姐姐去县医院做了次简单复查,结果稳定。
她自己也抽空去了趟县里的邮电局,给机房的留守人员打了个长途电话,报了平安,也简单了解了项目近况。
李泽川在电话那头依旧是那副调调:
“家里怎么样?小状元没被欺负吧?……项目?放心,有小爷我看着,乱不了。
就是方启明那边最近安静得有点反常,估计在憋坏水。”
挂了电话,苏想走在平县尘土飞扬的街道上,观察着这座小县城的生活。
她看到供销社门口排着长队购买年货的人们,看到拉着煤炭和木材的拖拉机突突驶过,看到小学校门口拥挤的人流……
忽然,她的目光被县中心十字路口混乱的交通吸引了。
自行车、行人、偶尔驶过的吉普车和拖拉机搅成一团,互不相让,几个戴着红袖章的交通管理员声嘶力竭地吹着哨子,效果甚微。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