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宝盆？！”
赵富贵的嗓子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个字都带着血腥味。
他猛地从泥地上弹起，通红的双眼死死钉在林旬脸上，那不是质问，而是绝望的野兽在嘶吼。
“林旬！三万块！我下半辈子都赔进去了！你还站在这说风凉话？！看你叔的笑话，你很高兴吗？！”
他胸膛剧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来。
夜风吹过，卷起工地上泥土的腥气，吹得人心里发凉。
林旬没理会他的咆哮，只是弯腰，又抓起一把烂泥。
泥浆从他指缝间滑落，他对着月光，捻了捻手指上残留的细沙。
“叔，你这三万，买了个天大的教训，也买了个天大的机会。”
“什么机会！家底都空了，还机会！”赵富贵一屁股坐回地上，抱着头，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突突突”的马达声，又一辆黄色的面的停在了路边。
车门拉开，张师傅第一个跳了下来，身后跟着还带着酒气的周勇和孙浩。
“小旬！你叔他……”
张师傅话没说完，就看见了蹲在泥坑边的林旬和瘫坐在地上的赵富贵，场面一片死寂。
“这……这地真这么邪乎？”周勇探着脑袋，看着那几个泛着黑水的土坑，咂了咂嘴。
林旬站起身，在裤腿上擦了擦手，看向走近的张师傅。
“张师傅，来得正好，你来看。”
他指着脚下的泥地。
“这玩意儿，看着是烂泥，其实就是一块吸饱了水的大海绵。”
“海绵？”张师傅愣住了，周勇和孙浩也面面相觑，完全跟不上林旬的思路。
“对，海绵”林旬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股让人不得不听下去的力量。
“你直接在湿海绵上盖房子，房子肯定得塌。那怎么办？”
他没等别人回答，自问自答。
“把水挤出去！”
赵富贵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挤水？这地下都是水，怎么挤？用手拧吗？”
“当然不是用手”林旬笑了。
他的双手在空中勾勒，仿佛在虚空中绘制一张无形的图纸。
一个属于未来的宏伟构想，就在这片烂泥地上，被他用最粗粝、最直接的语言，砸进了众人心里。
“我们可以在这块‘海绵’上，插满无数根细小的吸管，这些吸管一直通到地底深处。
然后再用一张巨大的塑料布把整个地面都盖起来，密封好。”
“最后，我们用一台超大号的抽水机，不是抽水，是抽这层塑料布下面的空气，把里面抽成真空。”
“真空？”孙浩挠了挠头，“暖水瓶里那种？”
“对！”林旬打了个响指，“你想想，我们头顶上的天，这大气，压在我们身上的力气有多大？一旦地面下成了真空，大气就会像一只看不见的巨手，狠狠地把这块地往下压！地下的水，就会顺着我们插下去的那些‘吸管’，‘呲’地一下全被挤出来！”
“等水流干了，这块‘海绵’被压实了，就比石头还硬！到那时候，别说盖仓库，你就是想在上面盖十层楼，都稳如泰山！”
整个工地，除了海风的呼啸，再没有任何声音。
赵富贵、张师傅、周勇、孙浩，四个人，四张脸上全是同一种表情——呆滞。
他们像是在听天方夜谭。
抽真空？大气压力？这听起来不像是盖房子，倒像是科幻电影里的情节。
过了足足半分钟，还是张师傅先回过神来。他一辈子跟机械打交道，对“压力”、“真空”这些词比其他人敏感。
他眉头紧锁，在脑子里使劲消化着林旬的话。
“小旬……你说的那个……插下去的‘吸管’，是什么东西做的？那‘塑料布’得有多大？还有那个‘抽真空’的泵，得是多大的家伙？我听都没听过。”
这一连串的问题，瞬间把众人从科幻拉回了现实。是啊，说得再好听，东西呢？
“问到点子上了，张师傅。”林旬看向他，眼神里带着赞许。
“那种‘吸管’，专业上叫‘塑料排水板’，简称pVd，那层‘塑料布’，叫‘土工膜’。
至于那个泵，叫‘真空泵’”他顿了顿，说出了最关键的问题，“这些东西，现在国内的市场上，基本都找不到。”
“找不到？！”
这两个字像两根冰锥，瞬间刺破了赵富贵刚刚鼓起的希望泡沫。
他感觉自己从头到脚都被一桶冰水浇透，声音尖利得变了调，“找不到？！林旬，你费了半天劲，就是为了告诉我这是个永远也实现不了的梦？你耍我玩呢？！”
“叔，你先别急”林旬摆摆手，示意他冷静，“市场上找不到，不代表我们弄不到。”
他的目光从赵富贵身上，转向了张师傅，那目光灼热，充满了信任。
“张师傅，瓦尔特车床的后台指令，说明书上没有吧？流动生产法，厂里的规章手册里，写了吗？”
张师傅浑身一震。
“这些东西，别人不知道，不代表不存在。别人没有，不代表我们不能有！”林旬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
“塑料排水板，听着玄乎，说白了就是拿聚丙烯——就是我们平时用的塑料盆、塑料桶那种原料，做成特定形状的板子。
这技术国外早就有了，只是我们国内还没人大规模生产，只要有条生产线，我们就能把它捣鼓出来！土工膜也一个道理！至于最关键的真空泵……”
他走到张师傅面前，一字一句地说道：“它的原理，跟我们厂里抽水的水泵有些地方是相通的。只要能搞到大功率的电机和合适的泵体，再解决密封问题，我相信，凭您的手艺，我们能把它造出来！”
“造……造出来？”张师傅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他这辈子，修过无数机器，也自己动手改造过一些小零件，可“造”一台闻所未闻的“真空泵”，这简直超出了他的想象。
“对！造出来！”林旬的语气不容置疑，“别人能造飞机大炮，我们怎么就不能造一台小小的泵？这块地，就是我们的试验场！”
他转过身，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这片荒凉的土地。
“叔！你想想，一旦我们成功了，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整个滨海市，所有像这样的烂泥地，都只有我们能治！别人眼里一文不值的废地，到了我们手里，就能变成盖高楼的宝地！一块地我们收个技术服务费，能挣多少钱？”
“这，才叫聚宝盆！”
轰！
“聚宝盆”三个字，这一次像炸雷一样，在赵富贵和张师傅的脑子里炸开。
他们终于明白了林旬的意思。他看上的，根本不是眼前这个小小的仓库项目，而是这门独一无二的技术背后，那片广阔到无法想象的市场！
周勇和孙浩已经彻底听傻了，张着嘴，半天合不拢。
赵富贵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看着林旬清瘦的背影，那背影在月光下，仿佛突然变得无比高大。
他颤抖着嘴唇，问出了最现实的问题：“可是……小旬……造那些东西，要钱吧？买材料，买电机……我……我一分钱都拿不出来了……”
“钱的事，我来想办法。”林旬转过身，脸上恢复了平静。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皱巴巴的五百块钱奖金，又摸了摸口袋里另一个角落，那里还有今天刚发的两百块。
七百块，在这个年代算是一笔不小的钱，但对于他脑中的计划来说，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
不过，这不重要。
启动资金，他已经有了目标。
“叔，钱的事，一步步来。但有件事必须马上办。”林旬的语气不容置喙。
“万丈高楼平地起，咱们得先有块合法的地基，你去工商所，注册公司。名不正则言不顺，我们要干大事，就不能当没名没姓的‘游击队’。”
他拍了拍赵富贵的肩膀，“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蓝图’，蓝图建筑工程公司。”
然后，林旬的目光落在张师傅那双布满老茧和铁屑伤痕的手上，语气无比真诚：
“张师傅，我需要您。机械厂的铁饭碗是稳，但那也只是个饭碗。您这双手，是能造出奇迹的手，不该只用来拧螺丝、修旧机器。”
“跟我干，我不能保证您马上发财，但我能保证，五年内，全滨海市只要提起工程上的疑难杂症，所有人第一个想到的名字，就是您张建军！”
张师傅的目光在林旬年轻却深邃的脸上，和脚下这片被判了死刑的烂泥地之间来回移动。
他脑海里闪过瓦尔特车床那张匪夷所思的诊断书，闪过二车间那条奇迹般的生产线。
三十年的经验告诉他这不可能，但眼前这个年轻人，一次又一次地将“不可能”变成了现实。
他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像是卸下了半辈子的固执，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那口气仿佛带走了所有的怀疑与犹豫。
“好！”他盯着林旬，一字一顿，“我这条老命，跟你干了！”
林旬笑了。
他知道，自己宏伟蓝图的第一块基石，已经稳稳地落下了。
他深吸一口带着咸腥味的黎明空气，胸中的蓝图前所未有的清晰，拍板道：“事情就这么定了！”
他看向赵富贵，眼神不容置疑，“叔，明天天一亮，你就去工商所，把‘蓝图建筑工程公司’的牌子给我立起来！”
接着，他转向张师傅，语气变得郑重，“张师傅，厂里那边先请长假稳住，别打草惊蛇。我们的摊子，需要您这根定海神针。”
“那你呢？”赵富贵下意识地问道。
林旬转回头，夜色也藏不住他眼里的精光，嘴角勾起一抹成竹在胸的笑意。
“我？”他顿了顿，目光投向城市工业区的方向，“我去趟市化学纤维总厂。”
“化纤厂？”张师傅更糊涂了，“那地方跟我们盖房子八竿子打不着啊。”
林旬笑了，没有直接解释，而是留下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去给我们的‘蓝图’，找到第一根能吸水的‘吸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