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蝉子陨落时逸散的点点金辉尚未完全湮灭于紫色的天幕,如同这场短暂却惨烈战斗的余烬。空气中弥漫着佛力崩解后的焦糊味、妖气的暴戾,以及一种更深沉的、源自那枚混沌种子的死寂。
孙悟空站在金蝉子消散之处,暗金色的身躯上沾染着敌人的血迹与自己的尘土,他缓缓平复着剧烈起伏的胸膛,那双燃烧的金瞳中的狂怒与杀意如潮水般退去,沉淀下来的,是万古冰封般的幽深与审视。他没有立刻回应张自在的话,而是先一步走到那几片飘落的、沾染污血的袈裟碎片前,抬脚,毫不留情地将其碾入尘土,仿佛要将最后一点关于“伪佛”的痕迹彻底抹除。
然后,他才转过身,一步步走向张自在。他的步伐很慢,却带着无形的压力,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心跳的节拍上。最终,他在张自在前方一丈处停下,这个距离,进可攻,退可守,充满了野兽般的警惕。
他的目光,如同两盏探照灯,先是扫过张自在苍白却平静的脸,最后牢牢锁定在那枚悬浮于其掌心、散发着令他妖魂都微微悸动的混沌种子上。
“谈?”孙悟空开口,声音沙哑,带着战斗后的余韵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尚,你想谈什么?谈你这新得的‘宝贝’,还是谈……接下来,是俺老孙一拳打爆你的头,还是你再用那破箍儿念死俺?”
话语依旧充满攻击性,但比起之前纯粹的杀意,此刻更多了一种权衡与试探。金蝉子的死,张自在掌心那诡异种子的出现,都让他不得不重新评估这个“师父”的价值与威胁。
张自在没有因他的威胁而动容。他低头看着掌心的混沌种子,它能被清晰感知,却仿佛存在于另一个维度,沉重而内敛。他能感觉到,自己与这枚种子建立了一种奇异的联系,并非主从,更像是一种……共生?它不再试图侵蚀他,反而像是找到了一个稳定的“锚点”,而它内部那庞大的、混乱的力量,似乎可以通过这种联系,被有限地引导。
“谈合作,谈前路。”张自在抬起头,目光坦然地对上孙悟空那审视的金瞳,“金蝉子死了,但他说过‘净琉璃天’。伪佛的势力绝非仅他一人。我们之间的内耗,只会让真正的敌人得利。”
他轻轻托了托掌心的种子,那混沌色的表面符文微不可察地流转了一下。“至于它……你可以把它看作是……我们共同面对的‘敌人’留下的战利品,或者说,一个新的‘筹码’。”
孙悟空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金瞳微微眯起:“共同面对?和尚,你倒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若非你这‘脏东西’恰好能克制那伪佛的力量,你以为俺老孙会容你活到现在?”
话虽如此,他却并未否认张自在关于伪佛势力的判断。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金蝉子不过是冰山一角。
“没有我,你或许能杀金蝉子,但代价绝不会小。而且,你能找到西天吗?你知道真正的‘灵山’在何处?你知道那些伪佛如今盘踞在哪个角落?”张自在连续发问,语气平静,却句句戳中要害。他掌心的经书(或者说现在的种子)以及那冥冥中的“取经”使命,是目前唯一可能指向敌人老巢的线索。
孙悟空沉默了,金瞳中的火焰缓缓跳动。他被镇压太久,外界早已沧海桑田,过去的认知很多都已作古。独自寻找仇敌,确实如同大海捞针。
“至于这‘筹码’……”张自在继续道,他心念微动,尝试着引导一丝种子内部那灰败死寂的力量。没有动用咒文,仅仅是意念的牵引。
嗡!
他掌心那枚混沌种子表面,一道极其细微的灰线一闪而逝。
与此同时,站在他对面的孙悟空,猛地感到头顶的金箍传来一阵极其短暂、却清晰无比的悸动!并非之前紧箍咒发动时那种撕裂灵魂的剧痛,而更像是一种……被更高位格力量掠过的警告!仿佛有一双冰冷的眼睛,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扫过了他最大的弱点!
孙悟空浑身肌肉瞬间绷紧,金瞳骤缩,难以置信地看向张自在掌心的种子,又猛地看向张自在的脸!
“你……!”一股暴戾的杀意几乎要再次失控。
“我控制不了它太多,”张自在立刻散去那丝牵引,脸色更加苍白了一分,显然刚才那一下对他负担也不小,“但看来,它确实能‘影响’金箍。这或许意味着,在某些时候,我们之间那脆弱的平衡,可以换一种……不那么痛苦的方式来维持。”
他这是在展示肌肉,也是在划定底线。紧箍咒依旧是底线,但这枚种子的出现,提供了另一种可能——一种或许能绕过咒语、更加隐晦,但也可能更加不可控的制衡手段。
孙悟空的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杀意被他强行压下。他死死地盯着张自在,仿佛要将他灵魂深处都看穿。良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很好!和尚,你比俺老孙想的,还要阴险!”
这几乎等于变相承认了张自在的新筹码。
张自在心中稍稍松了口气。他知道,暂时稳住这头凶兽了。
“那么,合作继续?”他问道。
“……哼!”孙悟空用一声冷哼代替了回答,但态度已然明了。他猛地转过头,金瞳扫向不远处那个瘫软在地、面无人色的身影——阿月。
“现在,该处理这只一直躲在暗处的小老鼠了。”
他的声音如同寒冬刮过的风,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阿月浑身一颤,感受到那如同实质的冰冷目光,她挣扎着想要后退,却发现自己连移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她看着步步逼近的孙悟空,又看向似乎没有插手意思的张自在,眼中充满了绝望。
“法……法师……救我……”她向张自在伸出颤抖的手,泪水涟涟,“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害怕……”
孙悟空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在阴影之下。他俯视着她,如同看着一只随时可以碾死的虫子。
“害怕?”孙悟空嗤笑一声,带着无尽的嘲讽,“用那带着‘伪佛’气息的玩意儿偷袭俺老孙,也是害怕?说!你到底是谁派来的?!”
最后一句,如同惊雷炸响,带着恐怖的精神威压,直接冲击着阿月的心神!
阿月如遭重击,猛地抱住头颅,发出一声痛苦的哀鸣,眼神瞬间变得涣散。
“我……我是……黑山集的阿月……”她无意识地重复着,但很快,在孙悟空那强大的精神压迫下,她的声音开始变得断断续续,夹杂着一些不连贯的词语,“……金光……往生栈……箔片……听从……指引……”
她的瞳孔深处,那丝一直隐藏的金光再次不受控制地亮起,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属于她自身的、冰冷的秩序感。
“果然是那些秃驴的印记!”孙悟空金瞳中凶光一闪,抬起了手,暗金色的妖气在指尖凝聚,眼看就要将阿月彻底抹杀!
“等等。”
张自在的声音响起,阻止了他的动作。
孙悟空动作一顿,不满地回头看向他:“和尚,你还想护着这奸细?”
“她还有用。”张自在走到近前,目光复杂地看着地上神智不清的阿月,“她身上的印记,她提到的‘指引’,或许能让我们更了解伪佛的手段和动向。直接杀了,线索就断了。”
更重要的是,张自在能感觉到,掌心的混沌种子对阿月身上那丝微弱的佛门印记,似乎也有一丝微弱的反应,并非敌意,更像是一种……定位或者解析的渴望。
孙悟空皱了皱眉,显然对留下这个隐患十分不满。但他看了一眼张自在掌心的种子,又想到伪佛的势力,最终还是冷哼一声,散去了指尖的妖气。
“那就留着。不过,看好她!若再敢有异动,俺老孙连你一起收拾!”
撂下这句狠话,孙悟空不再理会阿月,转身走到一旁,寻了块岩石坐下,开始闭目调息,消化刚才战斗的收获,同时也修复着硬抗金蝉子攻击时留下的一些暗伤。只是他那微微竖起的耳朵和偶尔扫过的凌厉目光,显示他并未完全放松警惕。
张自在看着地上蜷缩成一团、依旧沉浸在精神冲击余波中的阿月,轻轻叹了口气。他蹲下身,检查了一下她的状况,确认她只是心神受创,暂时失去了威胁。
他取出水囊,给她喂了一点水,然后在她周围用净梵心炎的残余力量布下了一个简单的警示结界。做完这一切,他也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袭来,不仅是身体,更有精神上的。
他靠坐在另一块岩石旁,看着掌心中那枚仿佛沉睡了的混沌种子,又看了看远处调息的孙悟空和昏迷的阿月。
师徒?或许吧。
但更像是三个被命运(或者说阴谋)强行捆绑在一起的、各怀鬼胎的囚徒,行走在一条遍布荆棘、通往未知终点的黑暗之路上。
他闭上眼,开始全力恢复。前路漫漫,唯有力量,才是唯一的依仗。
而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阿月那无意识痉挛的手指,极其微弱地,再次勾画了一个残缺的、与往生栈佛像基座阴影下那个悲怆印记有几分相似的符号,随即又被她自身的颤抖所掩盖。
荒丘之上,风声呜咽,仿佛无数亡魂在低语,预示着这场西行,注定与鲜血和谜团相伴。
(第二十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