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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前的檀香余韵还在空气中浮沉,秦九渊起身时,素白的衣袍擦过蒲团边缘,带起细小微尘。

他没再看卧房里的人,踏着青石板穿过回廊,走向后院的浴室。

鎏金浴缸里早已注满温水,水面浮着几片新鲜的荷叶,水汽裹着淡淡的荷香漫上来。

秦九渊褪去衣袍迈进水里,温热的水流漫过腰际时,他才缓缓闭上眼。

指尖无意识划过手臂上一道浅淡的旧疤——

沐浴完换了身烟灰色丝绸衬衫,袖口随意挽到小臂,露出腕间那串被摩挲得温润的紫檀佛珠。

走到书房门口时,管家正垂手候在廊下,见他来忙躬身:“先生。”

“说。”秦九渊推门的手顿在半空。

“苏少爷那部手机彻底报废了,主板烧得厉害,修不好了。”

管家递上一个装着残骸的密封袋,袋里的金属壳还扭曲着,“您之前交代过留意他的物件,所以问问,要不要找同款型号换一个?”

秦九渊的目光落在那变形的手机壳上——“不需要了。”(之前秦九渊救了他,安装的定位。?(???x???))

管家应声“是”,刚要退下,走廊尽头又传来脚步声,下人匆匆来报:“先生,苏先生醒了。”

秦九渊转身往卧房去的脚步,比刚才快了半分。

推开门时,正看见苏景辞半靠在床头,身上换了柔软的棉睡衣,头发有些凌乱,睫毛上还沾着刚醒时的湿意。

听见动静,他转过头来,那双曾盛过星光的眼睛里,此刻却蒙着层全然的茫然,像张被擦得干干净净的白纸。

“这是……哪里?”他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带着刚苏醒的虚弱,目光在陌生的房间里转了圈,最后落在秦九渊身上,怯生生地问,“我又是谁啊?”

秦九渊在床边坐下,指尖捻了捻腕间的佛珠,将语气放得格外温和:“我叫秦九渊。”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苏景辞还缠着纱布的胳膊上,慢慢道,“你叫苏——苏故。我们是兄弟,前两天你被人追杀,伤了头,所以忘了些事。”

苏景辞眨了眨眼,视线在他脸上停了停,忽然歪着头问:“冒昧问一下,那我们为什么不是一个姓呀?”

“我随父姓,你随母姓。”秦九渊说得自然,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指尖触到他微凉的肩膀时,几不可察地顿了下,“别想那么多,你伤还没好,先好好休息。”

苏景辞没再追问,只是乖乖点了点头,眼神里依旧蒙着层雾,转头望着窗外爬满常春藤的墙发呆。好像忘了什么,是什么呢……

秦九渊看了他一会儿,没再多说什么,起身轻手轻脚地带上门。

往后的日子,苏景辞就在这栋占地极广的庄园里养伤。

秦九渊给他请了最好的医生,每天三餐都是营养师按他的体质配的,连喝的水都是空运来的山泉水。

庄园里有大片的玫瑰园、澄澈的泳池,甚至还有个圈养着几匹矮脚马的小牧场。

苏景辞的伤渐渐好起来,起初只是在廊下坐着晒太阳,后来能慢慢走动了,便每天在园子里晃悠——

有时蹲在玫瑰丛边看蝴蝶停在花瓣上,有时趴在池塘边喂锦鲤,有时跟着牧场的工人学梳马毛,笑起来时眼睛弯成月牙,像个被娇养着的少年。

秦九渊跟在他身后。

他不常跟着,多数时候就搬张画架坐在廊下或是树荫里,手里握着画笔。

苏景辞有时玩得累了,会凑过去看他画画。他画得极细,画玫瑰时连花瓣边缘的绒毛都能描出来,画锦鲤时能画出鱼鳞在阳光下泛的光泽,画牧场的矮脚马时,连马鬃上沾的草屑都清晰可见。

可苏景辞看了十几次,却发现一个奇怪的事——秦九渊画的全是景致,唯独不画他。

这天下午,苏景辞叼着根草莓味的棒棒糖,又凑到画架边。

秦九渊正画着他早上坐过的那把藤椅,椅背上还搭着他落下的草帽。苏景辞趴在画架边缘,好奇地晃着腿:“秦九渊,你怎么不画我呀?”

秦九渊握着画笔的手顿了顿,米白色的颜料在画布上晕开一小团。

他侧过头看苏景辞,少年嘴角还沾着点糖渍,眼睛亮闪闪的,他移开目光,声音听不出情绪:“我对五官感觉弱,画不好。”

“哦……”苏景辞脸上掠过一丝失望,却又很快笑起来,举着棒棒糖冲他晃了晃,“那你好好练!等你画功精进了,一定要画我呀!”

“好。”秦九渊应着,低头继续添色,落在画布外的手指,却悄悄捏紧了画笔。

从那天起,秦九渊每天都画一幅画。

只是画的不再是景致,而是苏景辞。

画他蹲在玫瑰丛边喂猫的样子,白衬衫的衣角沾着草叶;画他趴在泳池边玩水的样子,水珠顺着发梢滴在脖颈上;画他坐在牧场的草地上,抱着矮脚马的脖子说话的样子,阳光落在他发顶,泛着浅淡的金光。

每一幅画都细腻得惊人,连他袖口磨出的毛边、鞋带松垮的结都画得清清楚楚——唯独没有脸。

画布上的“苏景辞”,总是用一片模糊的光影代替五官,看不清眉眼,辨不出神情。

苏景辞偶尔还是会凑过来看画,看见画里的自己时,会眼睛发亮地说“这是我呀”,可盯着那片模糊的光影看久了,又会挠着头犯嘀咕:“怎么没画脸呀?”

秦九渊便会放下画笔,替他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温声说:“还没练到能画好的地步,等画够九十九幅,说不定就长进了。”

苏景辞便信了,往后再看画时,反而会主动说:“不急不急,你慢慢练,我不催。”

他依旧每天在园子里玩乐,有时会拿着秦九渊画废的草稿纸涂涂画画,画些歪歪扭扭的小人,举着给秦九渊看:“你看我画的!这个高的是你,矮的是我!”画上的两个火柴人并肩站着,都没画脸,却用红笔在中间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爱心。

秦九渊接过画纸,指尖轻轻拂过纸面,低声道:“画得很好。”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着,园子里的玫瑰开了又谢,泳池的水换了又换,牧场的矮脚马胖了一圈,秦九渊画架上的画,也一张张摞了起来。

转眼就过了三个多月,那天傍晚,秦九渊画完最后一幅——画的是苏景辞坐在廊下看夕阳的样子,晚霞落在他身上,把白衬衫染成了暖融融的橘色。他在画的右下角标上“第九十九”,然后将这幅画和之前的九十八幅都小心翼翼地收起来。

每一幅都用防潮的油纸仔细包好,整整齐齐地摞进一个深色的木盒里。

管家进来时,正看见秦九渊蹲在书房的地上整理画盒。“先生,都包好了?”

“嗯。”秦九渊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按之前说的地址邮回国内,注意别磕着碰着。”

“是要寄给……顾家那边吗?”管家迟疑着问。

秦九渊没直接回答,只淡淡道:“寄到顾时砚公司楼下的咖啡馆,放前台就行,不用写收件人,但写地址。”

管家应声“明白”,抱着沉甸甸的木盒出去了。

书房里只剩秦九渊一人,他走到窗边,望着花园里的苏景辞——少年正追着一只白蝴蝶跑,白衬衫在风里飘着,像只刚挣脱束缚的鸟。

咖啡馆前台的快递堆得半人高,沈安在最底下翻到那个没写收件人的木盒时,指尖沾了层薄薄的灰。

他捏着盒角看了眼地址——是顾时砚公司楼下没错,只是寄件人栏空着,连邮戳都模糊得看不清。

推开总裁办公室门时,顾时砚正站在落地窗前,背影绷得像根拉满的弓。

沈安把木盒递过去,目光扫过他头顶,心里轻轻“咯噔”一下——明明上周还没见着,怎么灯光底下瞧着,鬓角竟沾了几根刺眼的白?

“顾总,没写名字的快递。”

顾时砚回头时,眼底的红血丝还没褪干净。

他接过木盒时手顿了顿,盒身不轻,晃着有声响。

拆开油纸的瞬间,沈安看见他指尖猛地收紧——里面是一沓画,纸页边缘都磨得发毛了。

顾时砚一张一张翻着看。

画里的人没脸,只用朦胧的光影遮着眉眼,可顾时砚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是景辞蹲在玫瑰丛边的样子,白衬衫角总爱沾草叶;是景辞趴在泳池边玩水的样子,水珠顺着发梢滴下来的弧度都和从前一样;是景辞坐在廊下看夕阳的样子,连他歪着头的小动作都描得分毫不差。

沈安看着顾总翻画的手在抖,翻到最后一张时,指腹反复蹭着画右下角模糊的邮戳

突然“哗啦”一。声,画被合上,顾时砚抓起外套就往外走,声音哑得像吞了碎玻璃:“备私人飞机,去瑞士。”

飞机落地时天刚亮,庄园外的晨雾还没散。

顾时砚带着人刚踏过雕花铁门,脚踝就被突如其来的电流麻得一软——四周的灌木丛里窜出十几个黑衣保镖,手里的枪口齐刷刷对着他们。

“顾总,你好啊。”

阴影里走出个穿烟灰色衬衫的男人,腕间缠串紫檀佛珠,眉眼淡得像水墨画,却带着刺骨的冷。

顾时砚扶着沈安站稳,沉声问:“你是谁?”

“你不必知道。”男人指尖捻着佛珠,目光掠过他泛红的眼尾,“我们做个游戏吧。”

他挥了挥手,佣人递来套沾着草屑的园丁服,“换上它,去花园里站着。苏景辞会经过那里,你们远远看一眼。”

“如果他想起你,”男人顿了顿,佛珠转得快了些,“你们带着人,安然离开。如果他认不出……”

“你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顾时砚刚要开口,就被他冷冷打断。

男人侧过身让开条路,“去换衣服吧,别让他等太久。”

园丁服的布料粗糙得磨皮肤,顾时砚站在玫瑰丛后时,指节捏得发白。

晨雾里传来轻快的脚步声,他抬眼望去——景辞穿着件米白色的毛衣,正追着只蝴蝶跑,阳光落在他发顶,泛着暖融融的光。

还活着。

他的景辞还好好活着。

这四个字撞进心里时,顾时砚猛地捂住胸口,腥甜的血气直往喉咙涌。

“噗”的一声,鲜血溅在身前的玫瑰花瓣上,红得刺目。

“顾时砚!”

一声惊惶的呼喊突然炸响。顾时砚昏沉间看见景辞跌跌撞撞跑过来,眼眶红得像浸了血,伸手稳稳接住他的胳膊。

温热的眼泪砸在他手背上,景辞哽咽着叫他的名字:“顾时砚……你怎么来了?你怎么弄成这样?”

顾时砚愣住了。

沈安和保镖们也愣住了。

远处的男人轻轻“咦”了声,佛珠停在指尖。

没人看见苏景辞脑海里,沉寂已久的系统突然炸开机械音,带着电流的杂音:“宿主!能量……强行唤醒……”

话音没说完就断了,可苏景辞脑子里像被重锤砸过——崖下的坠落、顾时砚在江边的拥抱、系统休眠前的卡顿、秦九渊说的“我们是兄弟”……所有被遗忘的碎片瞬间拼拢。

“我怎么能不认你呢……”苏景辞把他往怀里带了带,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顾时砚,我怎么会不认你……”

男人站在廊下看了很久,直到看见苏景辞小心翼翼替顾时砚擦嘴角的血,才轻轻挥了挥手。“让他们走。”

保镖们收了枪退开,沈安连忙跑过去扶人。苏景辞扶着顾时砚站起来,回头望向廊下的男人:“秦先生,我想见您一面。”

“不必了。”

男人的声音隔着晨雾传过来,淡得像要化了,“走吧。”

苏景辞没再坚持。

他扶着顾时砚走到庄园大门口,停下脚步,深深鞠了一躬——不管这人是谁,至少没伤他性命。

铁门关上的瞬间,秦九渊转身往地下室走。

石阶湿冷,墙上的烛火晃得人影忽明忽暗。

最深处的石室里,水晶棺泛着冷光,里面躺着的人眉眼精致得像玉雕,唇上还沾着点淡粉,仿佛只是睡着了。

秦九渊蹲在棺边,指尖轻轻碰了碰棺中人的脸颊,凉得像冰。

“小乖,”

他声音低得像叹息,眼泪毫无预兆地砸在棺盖上,晕开一小片水渍,“为什么他们都能认出来……就我认不出来你呢?”

“要是我早一点认出来……”他把脸贴在冰凉的棺盖上,肩膀微微发抖,“你就,不会离开我了……”

烛火噼啪响了声,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又细又长。

水晶棺里的人依旧闭着眼,没人能回答他的话。

石室里只有他压抑的哽咽声,混着烛火的轻响,漫在湿冷的空气里,缠得人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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