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西省委大院礼堂，肃穆得如同巨大的棺椁。深红色的厚重地毯从门口一直铺到主席台，吸尽了所有杂音。
主席台上方悬挂的党徽在顶灯照射下泛着冷硬的光泽。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陈旧木料和无数种香水、烟草混合的复杂气味，凝滞不动。
台下，黑压压的人头如同静默的潮水，省直机关处级以上干部、各地市党政一把手、省属大型企业负责人，数百双眼睛聚焦于台上那个新来的身影——袁泽。
他坐在主席台中央，身姿挺拔，却并不刻意紧绷。深灰色的西装妥帖地裹着肩背，没有一丝多余的褶皱。
他微微垂目，翻看着面前的讲话稿，手指修长稳定，翻页时几乎听不到声响。
偶尔抬眼扫视台下，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穿透力，仿佛能越过前排那些正襟危坐、表情严肃的常委们，直接看到礼堂最后排角落里某个心神不宁的处长。那目光所及之处，空气似乎都沉了一沉。
“同志们，”袁泽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响起，不高亢，不激昂，却异常清晰地传递到礼堂的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地，沉稳地叩击着耳膜，“中央决定由我担任秦西省委书记，这是组织对我的信任，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台下鸦雀无声。前排居中位置，省长刘伟，一个脸庞圆润、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中年人，嘴角习惯性地向上弯着，形成一个标准的、无懈可击的“微笑”，眼神却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让人看不清底色。
他微微侧头，似乎听得格外专注。紧挨着他的常务副省长王浩，身形略显瘦削，此刻正低头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极细微的沙沙声，仿佛那是此刻唯一值得关注的事情。
他偶尔抬眼，视线飞快地掠过台上的袁泽，又迅速垂下，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掂量。
后排的干部们表情则更为丰富。有人身体微微前倾，眼中闪烁着期待，仿佛在荒漠中跋涉已久终于看到了绿洲的轮廓；有人则眉头微蹙，目光带着审视的意味，像在评估一件刚搬进家门的陌生古董；更多的则是敬畏与谨慎交织的观望，如同潜伏在草丛中的小兽，竖起耳朵，绷紧神经，小心翼翼地判断着新首领的气息和力量。
几位在秦西本地成长起来、根深叶茂的常委，表情则显得格外微妙。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资格副书记，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腹部，脸上挂着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仿佛眼前的一切不过是早已看惯的风景。
另一位主管工业的常委，嘴角则向下撇着，形成一个极其隐蔽的弧度，透出些许不以为然。
袁泽的讲话没有冗长的客套，也没有急于抛出惊世骇俗的蓝图。他谈发展，强调必须破除路径依赖，寻找符合秦西实际的新动能；谈团结，指出团结不是无原则的一团和气，而是为了共同目标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谈纪律，要求严守政治纪律和政治规矩，确保政令畅通。“秦西的发展，”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如同无形的探照灯，“需要的是实干，是担当，是俯下身子摸清实情的韧劲，是敢于啃硬骨头的勇气。”
没有具体的施政方略，只有高屋建瓴的原则和沉甸甸的期望。
这更让台下心思各异。期待者觉得意犹未尽，审视者觉得云遮雾罩，观望者则更加谨慎。
会议结束的掌声响起，礼貌而克制。袁泽起身，与主席台上的其他领导一一握手。
走到省长刘伟面前时，刘伟的笑容瞬间变得无比热忱，双手紧紧握住袁泽的手，用力摇晃：“袁书记，欢迎欢迎！秦西需要您这样经验丰富、视野开阔的掌舵人啊！我们班子一定全力支持您的工作！”话语热情洋溢，如同滚烫的糖浆。
袁泽的手沉稳有力，回握了一下，脸上也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温和笑容：“刘省长客气了，秦西的发展，离不开在座各位同志，特别是你这位老班长的鼎力支持。我们共同努力。”
轮到常务副省长王浩时，王浩的笑容就显得含蓄而标准得多，像一张精心剪裁的面具贴在脸上。“袁书记，一路辛苦。秦西情况复杂，千头万绪，您一来，我们这心里啊，就感觉有了主心骨。”
他的话语同样滴水不漏，眼神却在瞬间的接触中，传递出一种复杂的意味，既有下属的恭敬，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袁泽点点头，目光在王浩脸上停留了半秒：“王浩同志是老秦西了，情况熟悉，以后要多倚重你。”
走出礼堂大门，一股裹挟着沙尘气息的干冷空气扑面而来，与礼堂内凝滞的暖气形成强烈反差。天空是秦西冬日特有的灰黄色调，阳光无力地穿透薄云，洒在空旷的广场上。几辆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到台阶前。
省委秘书长快步跟上，手里拿着一份厚厚的文件夹，语气恭敬：“袁书记，按照惯例，接下来安排了几个主要厅局的详细工作汇报，您看是回办公室还是……”
“汇报先缓一缓。”袁泽打断他，脚步未停，径直走向自己的专车，“情况不是听出来的，是看出来的。尽快安排下去，我要下去走走，看看。”他拉开车门，动作干脆利落。
秘书长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好的，袁书记！您重点想了解哪些方面？我马上协调安排路线。”
袁泽坐进车里，关上车门，隔断了外面的风声和视线。他摇下车窗，看着秘书长探询的脸，语气清晰而坚定：“全省，特别是与汉东接壤的，秦汉山脉沿线地区。越快越好。”车窗缓缓升起，黑色的轿车平稳地驶离了省委大院，留下秘书长站在原地，望着远去的车影，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随即转身快步走向办公楼，步伐带着一丝匆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