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泉快步赶到案发现场,只见王安民正蹲在院中一角,眉头紧锁,对着地面凝神思索,连他走近都未曾察觉。
“伯宁,可有什么发现?”柳泉出声问道。
王安民闻声抬头,一见是柳泉,脸上顿时露出一种如同孩童发现了新奇玩具般的兴奋光芒,他一把拉住柳泉的胳膊,语气急切又带着压抑的激动:“文弼!快来!快来看这个!”
他将柳泉拉至院内一处极为隐蔽的角落——那里堆放着一些杂物,若不拨开仔细查看,根本不会注意到后面的土墙上,竟然有一个被刻意遮掩过的破洞!
王安民指着洞口下方,声音因兴奋而微微发颤:“你看这里!”
柳泉顺着他的指引俯身仔细察看,果然发现洞口下方的泥地上,留有几个模糊但依稀可辨的脚印!更令人起疑的是,那脚印明显呈现出一深一浅的特征,仿佛留下脚印的人腿脚不便,着力不均。
柳泉的心猛地一跳,一个嫌疑对象瞬间闯入他的脑海——李大!他那条瘸腿走路时,不正是一瘸一拐,会留下这样的脚印吗?
这时,王安民目光灼灼,压低声音,语气肯定地说道:“文弼,你看这脚印!深浅不一,分明是跛足之人所留!照目前来看,李大的嫌疑也很大,可他的动机是什么呢?要杀也是杀夺妻之人啊?为何要杀两个不相干的人呢?”
柳泉听完王安民的分析,也不禁陷入沉思,觉得其中确有诸多不合逻辑之处。
王安民随即不动声色地寻了个由头,前去找到李大,以协助调查、排查嫌疑为由,看似随意地问起了他昨夜子时前后的具体行踪,在何处、做何事、可有证人。
李大本就心中有鬼,心理素质本就欠佳,面对王安民看似平和却暗藏机锋的询问,顿时显得紧张失措,回答得支支吾吾、前后矛盾,眼神躲闪,额角甚至渗出了细汗。这副模样,落在办案老道的王安民眼中,无疑是极大的可疑信号。但王安民深知打草惊蛇的道理,并未当场戳穿或深究,只是默默记下他的异常反应,便让其离去。
是夜,在临时充作办案场所的村塾内,烛火摇曳。王安民摒退左右,独自一人将白日里搜集到的所有信息碎片——现场勘验记录、仵作尸格、各方口供、发现的跛足脚印、李大的异常反应、以及存在的动机矛盾等——一一铺陈开来,凝神整合,试图从这纷乱的线团中理出那根至关重要的线头。
“到底是什么呢?”王安民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试图抓住脑海中那一闪而过的模糊念头,却总是差之毫厘。
这时,柳泉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粥和一碟清淡小菜走了进来。他看着好友那副废寝忘食、愁眉不展的模样,不禁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关切与无奈:“伯宁,先歇歇吧,纵是铁打的身子也经不起这般熬煎。案子要查,饭也得吃。”
王安民这才觉出腹中饥饿,道了声谢,接过粥碗埋头吃了起来。然而,即便在用餐时,他的思绪也全然沉浸在案中。吃着吃着,他忽然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柳泉:“文弼,你与那贾公子周旋时,可曾探出他那批火器的来历?此乃重中之重,绝不可含糊过去!”
柳泉闻言,面色一凝,放下手中的东西,压低声音道:“伯宁,此事……我正想劝你。那贾公子深浅难测,其护卫携带火器竟如家常便饭,可见其背景绝非我等所能想象。依我之见,此事当暂缓深究,以免引火烧身啊!”
“暂缓?引火烧身?”王安民顿时放下碗筷,声音不由得提高了几分,脸上满是不认同的执拗,“文弼!私藏火器乃十恶不赦之罪!岂能因对方可能权势熏天便置若罔闻?我等食朝廷俸禄,岂能……”
“岂能什么?岂能不要命了吗?!”柳泉也被他的固执激起火气,忍不住打断他,声音也激动起来,“你只知国法纲常,可曾想过后果?你……”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竟为此事激烈地争执起来,谁也说服不了谁。
柳泉见好友依旧如此油盐不进,又急又气,最终深吸一口气,抛出了最沉重的话:“伯宁!你不为自己着想,总该为你的女儿想一想吧!她每次见到我,都扯着我的衣角问‘柳叔叔,爹爹什么时候回来?’,那双眼睛里全是想念!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你难道要让她永远等不到爹爹回家吗?!”
这一句话,如同重锤般狠狠砸在王安民心口,他瞬间噎住,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方才的慷慨激昂霎时消散,只剩下满眼的挣扎与痛苦。女儿天真稚嫩的小脸浮现在眼前,那是他心底最柔软的牵挂。
柳泉见他神色松动,乘胜追击,语气沉重地加码:“我敢以项上人头担保,那个贾公子,绝对是我们惹不起的存在!我甚至怀疑,‘贾宝玉’这名字都未必是真!对于他那样的人来说,让一个碍事的县令‘意外’消失,恐怕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
房间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过了许久,王安民才默默地端起碗,将已经微凉的粥一口一口吃完。他放下空碗,目光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一种不容更改的决绝:
“若我……今后真有什么意外,她……就拜托你照顾了。”
柳泉听到挚友这近乎托孤的言语,心中巨震,既痛心又无奈。他知道,自己终究没能改变他的心意。他红着眼眶,重重地点了点头,一字一句郑重承诺道:“你放心。你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这么多年,一直如此,以后……也永远如此。”
两人相对无言,沉默了许久,压抑的气氛几乎凝滞。柳泉心中难受,试图说些什么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寂,便半开玩笑地随口说道:
“说起来也是奇了,那贾公子排场那么大,性子又骄纵,按说该占着最好的主屋才对。结果倒好,偏偏选了东屋住……这纨绔子弟的心思,真是猜不透。”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柳泉这随口一句闲聊,如同一道闪电瞬间劈中了王安民的脑海!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对啊!不合常理! 那贾公子如此嚣张跋扈,讲究排场,为何在有主屋的情况下,却主动选择了相对次一等的东屋?除非…………他是在躲避什么?还是说……他知道主屋有什么问题?
王安民再也顾不上其他,猛地站起身,甚至连解释都来不及,就像一阵风似的冲出了房门,朝着善堂的方向发足狂奔!
柳泉被好友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完全搞不清状况,但看王安民那副心急如焚、仿佛天要塌下来的模样,心知必定是出了大事或是他想通了极其关键的环节,当下也来不及细问,急忙喊了声“伯宁!等等我!”,便也拔腿紧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