淬炼
暗红色的血月光辉，如同永不干涸的污血，持续浸染着黑烬魔城周边的天地。
但城墙之上的混乱已逐渐被一种疲惫而坚定的秩序所取代。
士兵们倚靠着垛口休息，吞咽着由丹霞殿紧急配发的、能够稍微压制血月躁动影响的“清心丸”，机械地擦拭着卷刃的兵器和布满裂痕的铠甲。
工程傀儡的履带和脚步在残破的城墙上穿梭，将堆积如山的敌军尸体和破碎的器械残骸推下城墙，为后续的修复清理出空间。
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焦糊以及丹药的苦涩气味。
月华药园内，净化符阵的光芒已逐渐收敛。
屠铩长长吁出一口带着冰碴子的浊气，左肩和右肋伤口处萦绕的阴冷黑气终于彻底消散，只留下两道深可见骨、但已不再散发不祥气息的伤痕。
他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中的凶戾与疲惫之下，多了一丝劫后余生的清明。
“他娘的……总算把那鬼东西弄出去了……”他声音沙哑，试着活动了一下左臂，依旧传来阵阵刺痛，但魔元的运转已不再滞涩。
汐瑶收起法诀，清冷的容颜上也带着一丝倦意。
融合了“星力净化法门”技巧的太阴之力，效果显着，但对她心神的消耗也更大。
“暗影腐蚀虽除，但经脉与魔元受损非一日可愈，近期不可再妄动全力。”
她轻声告诫，随即目光微凝，看向药园边缘那层无形的、不断荡漾起涟漪的月华屏障。
屏障之外，稀薄的血月能量如同拥有生命的雾气，试图渗透进来，却被精纯的太阴之力不断中和、驱散。
“这血月之力，阴秽狂暴，对魔元影响极大，长期笼罩之下，恐生变故。”
屠铩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咧了咧嘴，牵动伤口又是一阵龇牙咧嘴。
“管它什么鸟月亮，能照得那帮永夜的杂种自相残杀，就是好月亮！等老子伤好了，非得……”
他的话戛然而止，勐地扭头看向药园入口。
一道身影正快步走来，身形矫健，气息沉凝，正是坐镇铁壁关的戟魇。
他身着的暗红色魔纹铠甲上沾染着风尘，显然是一路疾驰而来。
“大哥？你怎么来了？铁壁关那边……”屠铩有些意外地起身。
戟魇的目光扫过屠铩身上那狰狞的伤口，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随即沉声道：“听闻黑烬城下血战，联军败退，你身受重伤，特来看看。”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但目光深处，却掠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
“死不了！”屠犷豪迈地一摆手，随即又龇牙咧嘴地捂住伤口，“就是被几条藏头露尾的毒蛇咬了一口，不碍事！铁壁关情况如何？”
“人族方面暂无大规模异动，仅有几支小股斥候在关外游弋，已被击退。”戟魇言简意赅，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屠铩的伤口上，顿了顿，看似随意地问道，“此次能击退夜魇与两大军团，甚至引得天地异变，形成这血月……二弟，你与公子，究竟动用了何等底牌？”
他的语气平静，仿佛只是兄弟间的寻常关心。
但屠铩那看似粗豪的外表下，心思却并不迟钝。
他哈哈一笑，拍了拍胸膛，牵动伤口又是一阵勐咳，才喘着气道：“哪有什么底牌，全赖兄弟们用命，还有公子运筹帷幄！至于这鬼月亮，谁知道是怎么来的，说不定是永夜魔宫那群老不死自己搞出来的玩意儿遭了天谴！”
他回答得滴水不漏，将一切功劳与隐秘都推给了“兄弟们用命”和玄煞的“运筹帷幄”，对“冥府”符阵、“渊”的存在只字不提。
戟魇深深看了屠铩一眼，没有再追问，只是点了点头。
“如此便好。你且好生休养，铁壁关不容有失，我需即刻返回。”
说完，他对着汐瑶微微颔首示意，便转身大步离去，来得突然，去得也干脆。
望着戟魇消失在药园入口的背影，屠铩脸上的豪迈笑容缓缓收敛，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他转头看向汐瑶，压低声音：“六妹，大哥他……”
汐瑶轻轻摇头，紫眸中一片平静：“大哥只是关心则乱。铁壁关压力亦是不小，他亲来探望，足见兄弟情谊。”
屠铩沉默片刻，瓮声瓮气道：“但愿如此。”
……
深渊基地指挥中枢。
玄煞面前的沙盘上，代表戟魇的光点短暂地与屠铩重合后，正迅速向着铁壁关方向移动。
【戟魇已离开月华药园，正返回铁壁关。】
【其停留期间，与屠铩进行了简短交流，主要询问了战役细节与血月成因。】
【屠铩应答无误，未泄露任何核心机密。】
【综合行为分析：戟魇此行探查意图明显，对联邦核心秘密关注度提升，忠诚度评估维持‘警惕观察’级别。】
“渊”的汇报，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只是陈述事实。
玄煞神色平静，对于戟魇的反应，他并不意外。
随着联邦展现出的力量越来越超出常理，作为被扶持的代理人，戟魇内心产生疑虑、忌惮甚至其他的想法，都是人性使然。
只要他还在规则内行事，暂时便无大碍。
“加强对铁壁关及戟魇一系人员的常规监控，优先级不变。”
玄煞澹澹道，随即转移了话题。
“‘熔炉’计划进展？”
【第一阶段回收已完成百分之七十，已获得标准金属锭十二万吨，驳杂能量结晶相当于总储备的百分之七。】
【能量结晶纯度低下，蕴含的血月污染杂质对低阶傀儡及法阵运转已产生轻微干扰，三台工程傀儡因能量核心污染过载损毁。】
【建议：暂停使用该类能量结晶用于精密单位。】
沙盘一侧，显示能量储备的数据微微跳动，从危险的百分之二，艰难地爬升到了百分之九。
但这新增的能量，却带着“毒素”。
“将污染能量结晶单独隔离，调拨百分之五用于维持外围非关键性防御符阵基础运行。”
“命令万符阁，尝试研制能够过滤或稳定血月污染能量的符箓或法器。”
“继续执行‘熔炉’计划，加快回收进度。”
玄煞冷静地处理着这带着“副作用”的能源，如同一个在沙漠中找到毒泉的旅人，明知有毒，却不得不饮鸩止渴。
【指令已确认。污染能量已分流。】
【万符阁已接到研发任务。】
【‘熔炉’计划持续进行中。】
处理完能源问题，玄煞将目光投向沙盘上另一处闪烁的光点——代表着青魇的紫色标记，此刻正位于一片被称为“寂灭沙海”的广袤区域。
根据她最新传回的信息，完整的星图路径，最终指向的“紫极星瞳”可能藏匿之地，就在这片沙海的深处。
而“渊”根据青魇提供的关于“观星者”的零星信息，正在进行更深层次的推演。
【根据青魇提供的‘观星者’相关记忆碎片及行为模式分析，该组织具有以下高度可能特征：】
【一，存在时间极其古老，可能跨越多个纪元。】
【二，掌握着超乎当前九幽魔域认知的星辰知识与空间技术。】
【三，其成员行动隐秘，似乎遵循某种特定的‘观测’准则，间接干预而非直接主导文明进程。】
【四，其目标未明，但可能与世界本源、文明兴衰、乃至更高层面的‘平衡’或‘实验’有关。】
【五，紫瞳皇族的崛起与覆灭，极有可能是其‘观测’或‘引导’下的一个案例。】
【综合评估：‘观星者’组织威胁等级：未知（极高）。建议：避免直接冲突，优先收集情报。】
玄煞看着“渊”推演出的结论，眼中混沌光芒流转。
一个隐藏在历史阴影中的古老组织，其触角可能遍及诸多位面，连强盛一时的紫瞳皇族都可能是其棋盘上的棋子。
这样的存在，为何会关注到九幽魔域，关注到紫瞳皇族，甚至可能关注到……永夜魔君？
永夜魔君与“观星者”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
无数的谜团交织，让眼前的局势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将所有关于‘观星者’的分析列为绝密，非我授权，不得调阅。”
“继续推演其与永夜魔宫、紫瞳皇族覆灭之间的潜在关联。”
“向青魇传输信息，提醒其注意‘观星者’可能存在的监视，在寻找‘紫极星瞳’过程中，务必谨慎。”
【指令已确认。权限已设置。】
【推演任务已加入序列。】
【信息已加密发送至青魇。】
……
寂灭沙海。
放眼望去，天地间只有无边无际的苍白沙砾，在血月不祥的红光映照下，反射出一种如同干涸血迹般的暗沉色调。
狂风卷起沙粒，形成连接天地的巨大龙卷，发出鬼哭般的呼啸。
这里的空间极其不稳定，时常可以看到扭曲的光线和一闪而逝的空间裂缝。
青魇周身笼罩着一层澹澹的紫色星辉，将侵蚀而来的血月能量与狂暴的风沙隔绝在外。
她按照脑海中星图路径的指引，在这片死亡之海中艰难前行。
破妄紫瞳不仅要时刻警惕着来自沙海本身的空间陷阱和隐藏魔物，还要分心抵御那无孔不入的血月精神污染。
即便以她的心志，长时间处于这种环境下，也感到神识阵阵刺痛，心底不时泛起烦躁与杀戮的冲动。
她不得不时常停下来，运转“星力净化法门”中记载的宁神技巧，才能保持灵台清明。
“这沙海……不愧是九幽禁地之一……”青魇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嘴唇，取出一枚水囊，小心地抿了一口。
怀中的星图碎片持续散发着温热的波动，为她指引着方向。
根据星图显示，她需要穿越这片沙海的核心区域，抵达一处被称为“千漩沙眼”的地方。
那里，才是“紫极星瞳”真正的藏匿之处。
就在这时，她佩戴的通讯法镜微微震动，一段来自“渊”的加密信息传入脑海。
是关于“观星者”的进一步警告与分析。
青魇仔细阅读着信息，紫眸中的凝重之色越来越深。
“观测……引导……平衡……实验……”
这些词语，让她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遗迹中那位坐化先祖留下的警告，以及那段记忆中，永夜魔君手中那件可能与“观星者”相关的信物。
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如果皇族的命运，从一开始就被某个高高在上的组织所“观测”甚至“引导”，那她的复仇，她的追寻，又算什么？
是早已注定的轨迹，还是意外产生的变数？
她用力摇了摇头，将这些动摇心神的念头强行压下。
无论“观星者”有何种目的，无论皇族覆灭背后隐藏着何等真相，找到“紫极星瞳”，拥有改变命运的力量，才是她当前唯一能做，也必须去做的事情！
她深吸一口带着沙尘的灼热空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迈开脚步，继续向着沙海深处前进。
身影在漫天风沙与血色月光中，显得渺小而执着。
……
黑烬魔城，城主府地下深处，一间被重重阵法隔绝的密室内。
芷漪盘膝坐在一个巨大的、由无数能量回路构成的复杂符阵中央。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指尖流淌着澹蓝色的灵力，正小心翼翼地引导着符阵能量的微调与修复。
这里是“壁垒”防御体系在魔城区域的几个核心节点之一。
之前联军猛烈的攻势，以及最后“冥府”符阵的启动，都对这套庞大的防御体系造成了不小的冲击和损伤。
虽然主体结构无恙，但许多细微的能量回路都出现了过载或断裂，需要及时修复，否则会影响整个体系的效率和稳定性。
这项工作极其繁琐且耗费心神，需要对能量架构有着超凡的理解和掌控力。
整个联邦，目前也只有得到“渊”间接指导、且天赋异禀的芷漪能够胜任。
她全神贯注，神识与符阵紧密相连，感受着那如同江河般奔涌的能量流动，寻找着那些细微的“淤塞”与“裂痕”，并用自身灵力如同最精巧的手术刀般，进行修补和疏导。
时间一点点过去。
密室内只有能量流动的嗡鸣声，以及芷漪偶尔因为精神力过度消耗而发出的轻微喘息。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将最后一道断裂的能量回路重新接续完毕，整个符阵猛地亮起一道柔和而稳定的光芒，能量流转变得前所未有的顺畅！
成功了！
芷漪长长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角的汗水，脸上露出一丝疲惫而欣慰的笑容。
她能感觉到，经过她修复和优化的这个节点，其能量转化效率提升了近一成，稳定性也大大增强。
这对于整体能量捉襟见肘的联邦而言，意义重大。
就在这时，她放置在身旁的通讯法镜亮起，是来自深渊基地指挥中枢的常规询问与状态确认。
芷漪拿起法镜，熟练地输入了修复完成的汇报信息。
在信息的末尾，她犹豫了一下，添加了一段自己的感悟与疑问。
“……能量回路第七十三节点，原设计存在微小冗余，经调整后效率提升约百分之零点五。另，弟子对‘聚灵’与‘分流’符文的嵌套结构有所疑惑，若能将‘旋涡’式引导应用于此处，是否可进一步降低能量逸散？恳请公子指点。”
她并不知道，接收并处理这些信息的，并非她想象中的“公子”玄煞，而是“渊”。
但这并不妨碍她将自己在实践中产生的思考和疑问上报。
在她看来，这同样是“公子”考验和教导她的一种方式。
深渊基地指挥中枢。
【收到芷漪的修复完成汇报及技术疑问。】
【其提出的‘旋涡式引导’方案，经模拟推演，可有效降低该节点能量逸散率约百分之二，具备可行性。】
【建议：将该优化方案加入‘壁垒’体系标准维护手册，并授予芷漪相应权限，允许其在其他类似节点进行试验性优化。】
玄煞看着“渊”反馈的结果，微微颔首。
芷漪在阵法与能量架构上的天赋，确实惊人。
假以时日，她或许能成为联邦真正的技术支柱。
“批准建议。将优化方案与权限授予芷漪。”
“同时，将‘渊’数据库中，关于基础能量符文高级应用的部分非核心知识，逐步解密并传输给芷漪，引导其自主学习。”
他决定加大对这个六姐的培养力度。
联邦的未来，不仅需要强大的武力，更需要尖端的技术。
【指令已确认。知识传输与权限授予程序已启动。】
处理完芷漪的事情，玄煞再次将目光投向主沙盘。
能量储备在“熔炉”计划的支撑下，缓慢回升到了百分之十一。
前线伤员在汐瑶和丹药的救治下，情况基本稳定。
防线修复工作在芷漪优化后的“壁垒”体系支撑下，效率有所提升。
青魇正在按计划追寻“紫极星瞳”。
一切，似乎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但玄煞心中，那根弦却始终紧绷着。
永夜魔宫绝不会善罢甘休。
血月的污染亟待解决。
“观星者”的阴影若隐若现。
父辈失踪的葬魔渊依旧成谜。
还有那些散落在外、下落不明的兄弟姐妹……
联邦这艘刚刚经受住风浪的小船，前方依旧是迷雾重重、暗礁遍布的未知海域。
他缓缓闭上双眼，神识与“渊”深度连接，再次投入到《万象归一诀》的推演与修炼之中。
唯有自身实力，才是应对一切变局的根本。
混沌色的金丹在丹田内缓缓旋转，吞噬着周围稀薄的灵气，也吞噬着“渊”传递过来的、经过初步净化的那一丝丝驳杂能量。
他在利用一切可能，淬炼着自身，也淬炼着这个新生势力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