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瑾琛的手指，那一下极其微弱的颤动，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我所有的疲惫和伪装。我整个人僵在玻璃窗前，心脏骤停了一秒，随即疯狂地擂动起来，几乎要撞碎我的胸腔。
“医生！医生！他动了！他的手动了！”我猛地转身，声音因为极致的激动而劈裂嘶哑，几乎是扑到闻声赶来的主治医生面前，死死抓住他的白大褂袖子。
医生比我冷静得多，但眼中也闪过惊异和凝重。他立刻带着两名专家护士进入监护室，围在傅瑾琛床边，进行更精细的检查和刺激反应测试。
我被拦在玻璃门外，双手紧紧交握在胸前，指甲深深掐进手背，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里面，盯着傅瑾琛那张依旧苍白如纸、却仿佛有了一丝生气的脸，盯着他那只刚刚动过的手指，呼吸都屏住了，生怕惊扰了这脆弱得如同幻觉的希望。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医生结束了检查，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种谨慎的、却难掩振奋的神情。
“晚晴小姐，傅总的脑干反射和皮层反应确实比之前活跃了很多！这是意识开始复苏的明确迹象！”医生的语速比平时快了不少，“虽然距离完全清醒还有很长的路，但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转折点！说明他的大脑正在从深度抑制中挣脱出来！”
意识复苏！转折点！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我，冲得我头晕目眩，腿一软，差点栽倒，连忙扶住墙壁才站稳。眼泪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顺着脸颊疯狂滚落，止都止不住。是喜悦，是后怕，是这么久以来压抑的所有恐惧和委屈，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他听到了……他真的听到了我的声音……他在努力回来……
“但是，”医生的话锋一转，让我的心又猛地提了起来，“复苏过程会非常缓慢，而且极其脆弱。他现在就像风中残烛，任何强烈的刺激，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精神上的，都可能导致情况反复，甚至恶化。所以，探视必须严格控制，时间要短，环境要绝对安静，绝对不能让他情绪激动，更不能让他知道任何……不好的消息。”
不好的消息……基地的危机，“潘多拉序列”的绝望，“信天翁”的重伤，还有我们刚刚经历的、血淋淋的救援和依旧悬在头顶的“创世纪”的威胁……
我用力抹掉脸上的泪水，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明白医生的意思。现在的傅瑾琛，经不起任何风浪。我必须为他撑起一片暂时的、平静的假象。
“我明白。”我重重点头，声音还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我知道该怎么做。”
获得医生的短暂允许后，我消毒换衣，小心翼翼地走进了监护室。消毒水的味道浓郁得刺鼻，各种仪器单调的滴答声充斥着耳膜。我一步步挪到他的床边，每一步都轻得像踩在云端，生怕惊扰了他。
他静静地躺着，比我隔着玻璃看时更加消瘦脆弱，眼窝深陷，颧骨凸出，呼吸微弱而均匀，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那只刚刚动过的手，安静地放在纯白的被单外，指节分明，却瘦得令人心疼。
我轻轻地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伸出手，极其小心地、用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他的手背。他的皮肤冰凉，我能感受到皮肤下细微的血管搏动。
“傅瑾琛……”我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带着未散的哽咽，“你听到我了，对不对？你在努力，对不对？”
他没有回应，依旧沉睡着，但眉心似乎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像是潜意识里在对抗着什么。
我的眼泪又忍不住掉下来，滴落在白色的被单上，洇开小小的湿痕。我赶紧擦掉，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一些：“没事了……都没事了。你好好休息，基地一切都好，大家都很想你……”
我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毫无意义的、安抚性的话，避开所有残酷的现实，只编织一个温暖平静的梦。我说外面的天气（虽然我根本看不到），说林薇又谈成了哪个代言（其实早就推掉了），说剧组同事问我什么时候回去（遥遥无期）……我说得语无伦次，逻辑混乱，只是想用声音包裹住他，告诉他，世界依旧安稳，他只需要安心沉睡。
我不知道他能不能听到，听不听得懂。但我必须说。
期间，护士进来更换输液袋，检查仪器数据，对我做了个“保持安静”的手势。我点点头，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握着他冰凉的手，试图用自己掌心的温度去温暖他。
时间静静流淌。监护室里只有仪器规律的声响和我们两人微弱的呼吸声。
就在我以为这次探视会就这样平静结束时，傅瑾琛的睫毛忽然剧烈地颤动了几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呻吟！
我的心猛地一跳，立刻凑近他：“傅瑾琛？你醒了吗？”
他的眼皮挣扎着，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勉强掀开一条细缝，露出下面涣散无神、布满血丝的瞳孔。目光没有焦点，茫然地游移着，最终，似乎艰难地落在了我的脸上。
他的嘴唇干裂翕动，发出一个气若游丝、破碎得几乎听不清的音节：“……晚……晴……？”
他叫了我的名字！他认出我了！
巨大的酸楚和喜悦瞬间冲垮了我的防线，眼泪再次汹涌而出。我紧紧握住他的手，用力点头，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是我！是我！傅瑾琛，我在这里！”
他的眼神依旧涣散，似乎只是凭借本能认出了我，意识并没有完全清醒。他看着我的眼泪，眉心又蹙了起来，手指极其微弱地反勾了一下我的手指，声音依旧轻得像叹息：“……别……哭……”
他说，别哭。
这一刻，所有强撑的坚强彻底土崩瓦解。我俯下身，将额头轻轻抵在他冰凉的手背上，肩膀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无声地痛哭。所有的恐惧，所有的压力，所有的委屈，都在他这句无意识的、本能的安抚面前，溃不成军。
他似乎感受到了我的情绪，手指又动了动，想要安慰我，却再也没有力气说出第二个字。眼皮沉重地合上，呼吸再次变得悠长平稳，仿佛刚才那短暂的苏醒，已经耗尽了他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所有能量。
他再次陷入了沉睡。
但我能感觉到，这一次的沉睡，比之前多了些许生机。
护士轻轻走进来，示意我探视时间到了。我依依不舍地松开他的手，替他掖好被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监护室。
走出医疗中心，外面基地的冷空气让我打了个寒颤，也让我混乱激动的情绪稍稍平复。脸上还挂着泪痕，但心里却像是被注入了一股暖流，有了支撑的力量。
他醒了。哪怕只有一瞬间，他也回来了。这就够了。
现在，他需要时间恢复。而在他恢复之前，我必须替他守住这里，守住这份来之不易的、脆弱的希望。
我深吸一口气，抹干眼泪，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走向主控室的脚步，不再虚浮，而是沉稳有力。
主控室里，气氛依旧紧张，但秩序井然。阿强看到我回来，立刻迎了上来，目光带着询问。
“傅总刚才短暂苏醒了一次，意识在恢复，但还很虚弱，需要绝对静养。”我言简意赅地通报了好消息，随即语气一转，“基地现在情况如何？‘海螺’队长那边怎么样了？”
阿强眼中闪过一丝振奋，但很快被凝重取代：“防御系统修复进度65%，外部传感器网络恢复缓慢，能源储备依旧吃紧。‘创世纪’那边没有新的攻击迹象，但外围侦察活动明显增加，像是在试探我们的虚实。”
他顿了顿，脸色更加严肃：“‘海螺’队长已经配合陈教授完成了初步的血液采样和生物电信号基线测绘。但是……过程并不顺利。”
我的心一紧：“怎么回事？”
“陈教授尝试用极低剂量的‘引导元素’模拟信号与‘海螺’队长的生物电进行接触时，‘海螺’队长出现了剧烈的生理排斥反应！心率失常，血压飙升，甚至出现了短暂的休克前兆！”阿强的声音低沉下去，“虽然及时干预缓过来了，但陈教授说……这证明活体适配性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和危险！‘海螺’队长虽然被动适应了那个环境，但他的身体本质上还是在排斥‘引导元素’的侵入。所谓的‘共鸣’，极其脆弱且难以控制，更像是一种……危险的平衡走钢丝。”
危险的平衡走钢丝……所以，即使找到了方向，前路依旧布满荆棘，甚至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
我想起“海螺”那双绝望却毅然选择配合的眼睛，心里一阵刺痛。
“陈教授现在什么打算？”我问。
“他需要更多时间分析数据，调整模拟信号的频率和强度。但他说……如果需要进一步验证，可能还是需要……‘信天翁’。”阿强的语气艰难。
“信天翁？”我愕然，“他不是……”
“‘信天翁’队员虽然昏迷，但他的生命体征相对稳定了下来。陈教授推测，正因为‘信天翁’处于无意识的深度昏迷状态，他的生物电活动可能更‘纯粹’，更接近他们在第七勘探区被动适应时的原始状态，反而……可能比意识清醒、会产生本能抗拒的‘海螺’队长，更适合作为深入研究的……样本。”阿强艰难地吐出最后两个字。
样本？！用昏迷垂危的战友做实验样本？！
一股寒意瞬间窜上我的脊背！这太残酷了！这简直……
我猛地攥紧了拳头，胸口剧烈起伏，几乎要脱口而出地拒绝。但理智死死地压住了这股冲动。
陈教授的话，从科研角度，或许是冷冰冰的正确。这是最快、最可能取得突破的途径。时间，我们最缺的就是时间。“创世纪”不会给我们慢慢摸索的机会。
可是……那是“信天翁”啊！是一个为了保护战友而重伤垂死的人！我们刚刚才拼死把他从地狱里抢回来！
道德和现实，情感和理智，再次在我脑中疯狂撕扯。
我闭上眼睛，傅瑾琛那双刚刚睁开、涣散却本能安慰我的眼睛再次浮现。
如果他醒着，他会怎么选？他会允许用战友的生命去冒险吗？哪怕是为了更大的希望？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告诉陈教授，”我睁开眼，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暂停一切活体接触实验。优先进行数据模拟和理论推演。在找到绝对安全的、至少能保证‘海螺’队长生命安全的方案之前，我不批准进行任何进一步的活体验证。至于‘信天翁’……”
我顿了顿，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一字一句道：“他是我们的战友，不是实验品。除非有万全的把握，否则，绝不允许在他身上进行任何尝试。这是命令。”
阿强明显松了口气，重重点头：“是！我立刻传达！”
我知道，这个命令可能会延缓研究的进度，可能会让陈教授跳脚，甚至可能……错失良机。
但我不能。我做不到。如果守护希望的前提是践踏牺牲，那这希望，我不要也罢。
傅瑾琛，如果你在，你会怪我吗？
我转身，望向医疗中心的方向，目光仿佛能穿透层层墙壁，看到那个再次陷入沉睡的男人。
快点好起来吧。我需要你。这个世界，需要你来做这些……我无法承受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