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察院的走廊空旷而安静,脚步声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回荡,发出清冷的回音。
王石安和楚薇被一位身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引至一间小会议室。
等待的间隙,王石安的目光落在窗外,楼下围墙外面的马路边,一个穿浅蓝色外套匆匆走过的纤细背影让他心头莫名一跳,那背影竟有几分像林晓梅。
他摇摇头,觉得自己大概是心神不宁看花了眼。
“专注点。”
楚薇低声提醒,她的指尖在平板电脑上快速滑动,调出一份刚收到的加密文件。
“拦截田志勇党羽的行动,流程合规,但效率高得异常。更像是有更高层级的指令直接下达,地方只是执行。”
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一位神色严肃的中年检察官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名书记员。
没有过多寒暄,检察官直接切入主题:
“王先生,楚记者,请你们来,是因为田志勇案出现新情况。他在押期间,通过律师递交了一份新材料,涉及一桩二十多年前的旧案。”
检察官的目光锐利地看向王石安,“材料中提到一位名叫田玉兰的女士,以及……一名在1985年冬被遗弃的男婴。”
王石安的心脏猛地一紧,他终于明白,田志勇的“负隅顽抗”,是要将母亲卷入其中,试图把水搅浑。
“田志勇声称,当年弃婴一事,田玉兰女士是知情人,甚至暗示是她默许或参与。”
检察官的语气平稳,却带着巨大的冲击力,“我们需要核实这些说法的真实性。王先生,你是否了解这些情况?”
王石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迎上检察官的目光:
“检察官同志,田志勇这是混淆视听,垂死挣扎。我正是当年那个被遗弃的婴儿,多年来一直在寻找亲生父母。我所掌握的所有证据都表明,田玉兰女士是受害者,田志勇才是元凶。”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
“至于田志勇指控田玉兰女士的证据,极有可能是伪造或断章取义。我请求检察机关彻查证据来源,并允许我方提交反驳证据。”
楚薇适时补充:
“我们正在整理相关证据链,包括当年知情人证言和一些物证,可以证明田志勇与弃婴事件有直接关联,并试图掩盖真相。”
检察官沉吟片刻,记录下要点:
“情况我们了解了。案件复杂,涉及年代久远,我们会依法严格审查双方证据。也请你们尽快提交所掌握的材料。”
离开检察院,坐进车里,王石安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田志勇这一招极其毒辣,直接将母亲拖入法律漩涡。
“他这是狗急跳墙,想拉个垫背的。”
楚薇发动汽车,眼神冰冷,“但这反而暴露了他的虚弱。我们必须更快,在他伪造出更多‘证据’前,让真相大白。”
就在此时,王石安的手机震动,收到一条来自林晓梅的短信:
“石安,我见到阿姨了。她让我转告你:田志勇的所有指控,皆是妄言。她已准备好一切,等你来见。地点在‘清荷茶苑’,梧桐路17号。”
信息的措辞,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力量。
王石安将手机递给楚薇看。
“清荷茶苑……”
楚薇快速浏览了导航地图,“离这不远。看来,你母亲已经出手反击了。田志勇在检察院的举动,恐怕也在她预料之中。”
十分钟后,车子停在一处僻静的庭院外。
白墙黛瓦,门楣上挂着“清荷茶苑”的牌匾,环境清幽。
王石安独自下车,推开虚掩的木门。
院内小桥流水,竹影婆娑。
一个身着素雅米白色风衣的身影,静静站立在水池旁,正凝望着远方。
微风拂过她的发丝,阳光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
听到脚步声,她缓缓转过身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田玉兰的容貌,带着湘西山水孕育出的清韧风骨。
她约莫四十余岁,肌肤是山岚浸润过的暖玉色,颧骨处透着苗家女子特有的浅绯红晕,如同晨雾里初绽的山茶。
岁月在她眼角刻下几道细纹,却像是沱江古城青石板路上的雨痕,沉淀着坚韧的过往。
最动人处是那双眼睛,竟与王石安有七分相似。
眼型是含蓄的杏眼,眼尾微微上扬,瞳仁是沉静的深褐色,此刻因激动而漾着水光,仿佛浸透了月色的古井。
她的鼻梁挺秀而不失柔和,与王石安如出一辙的鼻翼线条,勾勒出骨子里的坚韧。
一头乌发在脑后松松绾成发髻,几缕碎发垂在耳侧,柔和了面部轮廓。
她身着素雅米白色风衣,身姿如一支清荷般亭亭而立,肩颈线条流畅优雅,每一个细微动作都带着历经沧桑后沉淀的从容。
当冬日的阳光斜洒在她的身上,光晕勾勒出她侧脸的轮廓,那种跨越时光的温润美感,让王石安瞬间理解了为何生父当年会为她倾心。
那张脸,与他之前看过的照片里,年轻的田玉兰有七分相似,却刻满了岁月沉淀下的从容与风霜。
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像潮水般瞬间淹没了王石安。
他从未满月便与母亲分离,脑海中不可能有任何记忆的碎片,但在此刻,一种无法言喻的直觉告诉他,她就是自己的母亲。
楚薇也看到了那个女人,她敏锐地察觉到王石安僵住的身体和瞬间泛红的眼眶,轻轻碰了下他的手臂:
“石安?”
王石安如梦初醒,几乎是本能地朝那个方向迈出一步。
她的瞳孔在辨认出王石安面容的瞬间骤然收缩,随即不受控制地放大,仿佛要将二十多年的光阴一口吸入。
眼眶迅速泛起湿润的红晕,但泪水并未滚落,她下眼睑微微颤动,用尽全身力气锁住了即将决堤的情绪。
“…石安,我…我的孩子!”
这种表情的复杂程度,远远超出了“悲喜交加”的范畴。
那是被时光发酵了二十一年的愧疚、失而复得的狂喜、近乡情怯的惶恐、以及害怕这只是一场梦的恐惧,共同撕裂了一张母亲的面孔。
王石安喉咙发紧,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
“……妈?”
田玉兰浑身猛地一颤,积蓄了二十一年的堤坝彻底崩塌。眼中瞬间盈满的泪水决堤而出,不是滑落,而是汹涌地滚过她苍白的面颊。
哎——!”
她应了一声,那声音是从灵魂最深处迸发出的、带着泣血的嘶哑与无法形容的滚烫。
她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几乎是踉跄着冲上前,张开双臂,将王石安紧紧地、紧紧地箍在怀里,仿佛要将他重新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
“我的孩子……妈对不起你……我的孩子啊……”
她把脸深深埋进儿子的肩窝,瘦弱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语无伦次地重复着这几个字。
那哭声里,是二十一年锥心刺骨的思念,是无数个夜晚的自责与煎熬,是失而复得时近乎崩溃的狂喜,也是终于能说出这句“对不起”的痛楚与解脱。
她的手指死死攥着王石安后背的衣服,指节泛白,生怕一松手,眼前的人就会像无数个梦境里一样消失。
王石安僵直的身体,在这个破碎而滚烫的拥抱中,一点点软化下来。
母亲滚烫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脖颈,那温度几乎要将他灼伤。
他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气息,一种陌生却又仿佛源自生命本能的、无法言喻的安宁感,终于冲垮了他所有的坚强。
他缓缓抬起颤抖的手臂,回抱住这个瘦弱而坚韧的身体,仿佛抱住了自己缺失了二十一年的整个世界。
他低下头,将脸埋在她的发间,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压抑到极致的呜咽。
紧接着,滚烫的泪水终于奔涌而出,无声却汹涌。
母子二人的泪水交融在一起,不再需要任何言语。
窗外的阳光静静地笼罩着他们,仿佛时光终于在这一刻,为这对分离太久的母子,温柔地缝合上了那道深可见骨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