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天气放晴,碧空如洗。苏婉果然依言,带着娟子和几个挑着食盒、礼物的伙计,亲自上了云雾山。抵达坳口茶摊时,已是晌午。石根早已带着坳口几乎所有的山民及其家小在此等候,黑压压一片,约有二三十人。他们大多衣衫简朴,面带菜色,眼神中带着好奇、拘谨,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
茶摊的空地上,临时搭起了几张长条木桌,上面摆满了苏婉带来的各式食物——白面馍馍、大块的炖肉、时令蔬菜,还有苏记特制的凝玉膏、金桔蜜饯作为餐后甜点。香气四溢,引得不少孩童直咽口水。
苏婉并未摆出东家的架子,她穿着一身便于行走的棉布衣裙,笑容温婉地招呼大家入座。“诸位乡亲,今日没有东家,只有邻舍苏婉。前几日山雨,多亏了大家齐心协力,才保住了山里的苗子。苏婉心中感激,无以为报,略备薄酒粗食,聊表心意,大家千万不要客气,定要吃好喝好。”
她亲自为几位年长的山民斟上粗茶,又给孩子们分发蜜饯,态度亲切自然,毫无矫饰。山民们起初还有些放不开,但在美食和苏婉真诚的态度感染下,渐渐放松下来,席间也开始有了笑语。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苏婉端起一碗清茶,站起身,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张面孔,声音清晰而平和:“诸位乡亲都是这云雾山的主人,比苏婉更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苏婉不才,租下这片山地,是想试着种些外面没有的草药。成与不成,尚在两可之间,其中艰难,大家这些日子也看到了。”
她顿了顿,语气转为诚恳:“我知道,大家日子都不容易。守山看护,是一份辛苦活。钱,苏记会按约定,一分不少地给大家。但苏婉能承诺的,不止是钱。”她指向那片已然恢复宁静、正在重新挖掘排水沟渠的山坳,“若此事能成,这片山地,便是我们大家的希望之田。届时,不仅需要更多人手照料,需要采集山间辅料,更需要像石根大哥家的茶摊这样的地方,迎来送往。苏记愿意带着大家一起,将这条路走下去,让咱们云雾坳,也能因这小小的草药,变得不一样起来。”
她没有空许承诺,而是描绘了一个可期的、与每个人利益相关的未来。山民们听着,眼神渐渐亮了起来。他们不怕吃苦,怕的是没有希望。苏婉的话,让他们看到了凭借自己熟悉的山水,就能获得更好生活的可能。
王老栓激动地站起来,端着碗的手有些发抖:“苏东家!您……您是个实在人!待俺们厚道!俺王老栓没啥本事,就有一把子力气,以后定给您把山看好了!谁想来使坏,先问问俺手里的柴刀答不答应!”
李二狗也红着脸道:“东家放心!俺们知道好歹!您给的是活路,是盼头!那些只想使坏断人活路的银子,俺们不稀罕!”
其他山民也纷纷附和,表露忠心。一时间,群情激昂,之前那点因钱万贯诱惑而产生的微小波澜,彻底被这股凝聚的人心所淹没。
苏婉看着这一幕,心中稍定。她知道,暂时的安抚成功了,但真正的信任,还需要时间和持续的利益来巩固。她当即宣布,从本月起,所有参与守山、劳作的山民,工钱上浮一成;茶摊的利润分成,也再让利半成给石根夫妇。同时,她让娟子记下各家急需解决的困难,承诺会尽力相帮。
这场特殊的山间聚餐,直到日头偏西方才结束。山民们带着饱足感和对未来的憧憬散去,苏婉也准备下山。
就在她即将登上骡车时,石根快步追了上来,压低声音道:“东家,还有个事。前两天那游商又来了,见撬不动人,留下话,说他们家老爷在州府关系硬得很,让咱们……让咱们识相点,否则有苦头吃。”
苏婉眸光一冷,随即恢复平静,对石根道:“知道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只管看好山里,外面的事,有我。”
回程的路上,周文焕感慨道:“婉儿,今日你可是将‘民心可用’四字,发挥得淋漓尽致了。经此一事,云雾坳可谓铁板一块,钱万贯再想从内部下手,难矣!”
苏婉望着车窗外迅速后退的山景,轻声道:“周伯伯,人心是最复杂的,但也是最简单的。你予他真心与实利,他多半会还你忠诚与拥护。钱万贯之流,只知以利诱之,却不知,这世间有些东西,是银钱买不来的。”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思虑:“不过,他既然提到了州府的关系……我们也不能不防。看来,是时候,再去拜会一下刘通判,或者……想想其他门路了。”安王萧景琰那张冷峻的面容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但随即被她按下。那份人情,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轻易动用。前方的路,终究要靠自己一步步去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