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面大雾,像冻住了一样盖在水上,雨掉下来都没声。
秦翊缩在船尾,左眼一阵阵发黑,斑点乱窜,像是神经在抽。
他咬着牙撑住晕眩,手指抠紧船边,靠水撞木头的节奏判断方向。
右耳早就聋了,鼓膜破后只剩震动——风刮芦苇的响、山那边传来的闷响,还有……江底下传来的规律震感,顺着船身往骨头里钻。
哒、哒、哒……三秒一次,稳得很。
秦翊猛地一怔。
这不对劲。
是火箭炮校准的震动!
三十公里外,phL-191在试射。
他在朱日和练过这套系统,闭眼都能算出发射参数。
他抬头,左眼的黑斑忽然淡了,脑子里一下子跳出整套数据:仰角58度,装药四级,气象修正完成……这不是常规演练。
是“献礼行动”要开始了。
祖国……真的动了。
一股热气冲上喉咙,他差点笑出来,又硬压下去。
四年追查,三百天逃命,战友一个个没了……没白费。
国家还记得他们,机器已经启动。
他还活着,还能听见这第一声炮响。
阿婆竹篙一点,船滑进一条窄支流。
水面一下安静,雾也变厚了。
芦苇长得密不透风,像墙围住整条船。
“这条路,地图上没有。”阿婆声音哑,“二十年前,你爹那批人,也是从这儿过的江。”
秦翊心里一震。
“那天也是这种雾。我男人去接‘货’,当场被打死。说是毒贩,可箱子里全是抗生素,药盒上有边防团的编号……后来我才懂,有人不想让伤员活。”
她握紧竹篙,手发白:“真正的敌人,从不穿敌人的衣服。”
秦翊低头,手指摸到船板上的刻痕——一颗五角星,磨平了,但还在木头里扎着。
蛟龙队成立那年,每个老兵都刻了一颗星,发誓“生死同舟,寸土不让”。
父亲的话突然响起:“真正的路,不在纸上,在活人脚底下。”
他闭眼,任雨水打脸。
记忆开始拼起来——那场“叛逃案”,突然的通缉令,韩征被抓时的眼神……全都不对。
文件被改,权限乱用,连国安条例都能伪造……
不是内鬼那么简单,是一张埋了二十年的网。
“门童”,只是露头的一根线。
远处高地闪了道红光——信号塔的民用频段,却用了军用加密。
秦翊看不见,但耳朵捕捉到了那一瞬的电磁杂音。
他冷笑:灭口失败,立刻换监控链路……你们不怕我跑,怕我醒。
衣袋突然嗡了一声。
他掏出录音笔,按下播放。
“回家……”是自己的声音,沙哑但清楚,“任务没完,证据还在,回家。”
四个字,像刀割开混沌的记忆。
他想起来了——隧道里的氯气味,是电击装置的冷却液;押运车的引擎声不对,是改装军用车;还有“门童”递咖啡时露出的表带……跟五年前消失的外籍顾问一模一样。
线索全串上了。
他睁眼,看向江心。雾还在,但他不再瞎了。
刚想开口让阿婆绕北岔——
水下传来轻微螺旋桨声。
高频,匀速,不是人划的。
秦翊全身绷紧。
他慢慢脱外套,动作轻得没溅起水花。
声音越来越近,像针扎进耳朵。
他眯着左眼,盯着水面波纹——不是渔船,也不是巡逻艇,是无人侦测艇,带军用声呐,专找水下热源和电信号。
他抬手,三指压住阿婆肩头,轻但有力。
阿婆立刻收篙,发动机熄火。
船随水流漂,像浮尸一样静。
不能动,呼吸也不能重,体温更不能暴露。
他把外套慢慢沉进水里,再解下腰间的锈铁锚——逃亡时从废弹药库拖出来的。
升旗绳的残片绑在锚上,布条上有干血,是韩征死前攥旗杆留下的。
他闭眼,深吸一口气,猛地把锚扔进深水。
“咚。”
声音被雾吞了
水下螺旋桨立刻变频,从巡航转成定点扫描,声波铺开,锁定了锚的轨迹。
侦测艇开始靠近。
就是现在!
他一把抓住阿婆的手,两人悄无声息滑进江里。
冷水刺骨。
他屏住呼吸,靠水流和河床坡度辨方向,拉着阿婆潜向东南边一处混凝土结构——旧码头涵洞。
洞口塌了半边,藤蔓缠着,像个烂喉咙。
他们挤进去,终于踩到干地。
秦翊跪地猛咳,肺疼得厉害,左眼模糊,但指尖碰到墙的瞬间,血一下子烧了。
墙上全是数字、箭头、符号,乱,但有规律。
他手指抖着划过一组:7 - 3 - 9 - Δ - ↑↑→
心跳猛停。
这不是普通标记——是蛟龙队三级密语。
只有核心队员知道,用来在敌后传路线、认身份。
教官当年吼到破音:“信者生,疑者亡!错一步,全队完蛋!”
他低声念:“信者生……疑者亡……”
记忆炸开——基地地下室的密码墙、父亲酒后的暗号、军校教材页脚的逃生图……全都对上了。
三代军人用命画的线,一直没断。
他抬头,眼里重新有了光。
天快亮了,江面恢复死寂。
侦测艇扫完,悄悄离开,像影子退进云里。
秦翊爬出涵洞,浑身湿透,腿软得站不稳。
但他抬头——国境线,还有八公里。
阿婆递来一条裹稻草的死鱼。
他剖开鱼肚,取出录音笔,外壳泡胀了,电量剩1%。
按下播放。
电流声后,陈铮的声音传来,小声但倔:“哥……等你回来过年。”
说完,电池灭了。
秦翊躺倒,左眼彻底黑了十秒,世界一片空。
就在快晕过去时——
睁眼。
天边一道红光撕开云层。
不是朝霞。
是某座山顶,国旗升起时的第一道反光。
他咧嘴笑了,声音沙哑:“我听见了……炮声。”
百里外,指挥中心灯光惨白。
“门童”合上文件夹,封面写着《t岛烈士纪念馆扩建方案》。
他一笑,对副手说:“通知那边,准备解说词——我们要讲个英雄堕落的故事。”
下游十五公里,一座塌了的边检哨所躺在荒草里,屋顶上,半块褪色的国徽,仍朝着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