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夹层里,秦翊的身影与阴影融为一体,只有那双眼睛,在极致的黑暗中亮得惊人,仿佛蛰伏的孤狼。
焦黑的面包屑黏在嘴角,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霉变木板与潮湿铁锈混合的腥气,像从地底深处渗出的腐语。
老刀干瘦的手指递来一块几乎烤成炭的面包,触感粗糙如砂纸,指尖擦过掌心时留下微弱的震颤。
他声音压得比呼吸还轻:“东侧岗哨换防会延迟三分钟,就是你昨晚在地窖里弄出的那点回音搞的鬼。”话语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冰冷的效率,像刀锋划过冰面。
紧接着,一张油腻的纸被塞进秦翊手中,木炭勾勒出几条交错的线条——那是营地的地下排水系统简图,边缘卷曲泛黄,油渍晕染处几乎遮住一条通往外围沼泽的废弃管道。
秦翊的目光在那条蜿蜒路径上停留片刻,指尖轻轻摩挲图纸边缘,仿佛能触到泥水在管壁流淌的湿滑质感。
那里是唯一的生路。
他没有抬头,声音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阿哲最近在剪什么片子?”
老刀眼神一闪,喉结微动,像被无形的针刺了一下。
“他在……在做那个‘遗孀哭诉’的专访,据说效果很好,‘法官’很满意。明天,录最后一段。”
与此同时,灯火通明的摄影棚内,冷白的LEd灯嗡鸣着,电流声在耳膜深处形成低频共振。
阿哲低头调试摄像机,金属机身冰凉刺骨,指尖习惯性探入滤镜盒,却触到一片异样的粗糙——一张折叠的炭纸,边缘锐利如刀片。
他不动声色地将它夹在指间,借转身动作藏进衣袋,掌心已沁出薄汗。
深夜,剪辑室只剩机器散热风扇的低吟。
他展开那张纸,心脏猛地一沉。
上面没有文字,只有一张简易日历,三个日期被重重圈出,每旁画着一朵云、几滴雨,和一个指向右边的箭头,末端写着“10min”。
三次拍摄时间,都在雨停后十分钟。
可他清楚地记得,那天窗外暴雨倾盆,洒水车喷出的水柱砸在玻璃上,发出密集如鼓点的噼啪声。
而此刻,耳畔仿佛又响起那虚假的雨声,混着导播台里伪造的雷鸣音效,令人作呕。
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顺着脊椎爬升,皮肤骤然绷紧。
阿哲的指节捏得发白,呼吸变得滚烫,胸腔里燃起焚尽一切的怒火。
他冲到服务器前,用管理员权限层层解锁加密文件夹,硬盘读取的咔嗒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终于,一段未被彻底删除的实录影像浮现——无配乐,无调色,只有最原始的记录。
屏幕上,陈铮的母亲,那位质朴而坚韧的女性,正对着镜头。
她的眼眶泛红,却没有一滴泪,声音穿透屏幕,带着钢铁般的铿锵:“我儿子是英雄,他为国捐躯,死得其所!他不是你们嘴里那种需要人同情的炮灰!”
可最终播出的版本里,这段话却被剪成啜泣与破碎控诉:“为什么是我儿子……”
“畜生!”阿哲咬牙切齿,拳头砸向桌面,震得显示器微微晃动。
当晚,“法官”的命令传遍营地——强令重启全球直播。
技术人员奔走于各岗位,电力系统的短暂混乱成了秦翊最好的掩护。
他如鬼魅般潜入信号塔核心机房,数据卡插入读卡器,屏幕却弹出认证窗口:双因子认证!
除数据卡外,还需“法官”本人虹膜扫描。
一步之差,满盘皆输?
秦翊退回阴影,大脑飞速运转。
忽然,他记起地窖那一幕:“法官”面对拖动的铁链,脸上闪过的并非伪装,而是深入骨髓的恐惧——怕黑,怕封闭空间,尤其怕链条碰撞的金属声。
他从战术背心内侧摸出一截锈迹斑斑的铁链,废墟中拾得,边缘锋利,划过指腹传来细微刺痛。
他缠绕其于指间,轻轻敲击大腿,一下,两下……那沉闷而规律的回响,如同开启尘封记忆的钥匙。
刹那间,“战场清明·创伤回荡”再度激活——无数杂音褪去,一个压抑的记忆碎片浮出水面:黑暗密闭的空间里,少年嘶吼着:“我只是想查清楚真相……我没有罪!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放我出去!”
原来如此。审判者,也曾是囚徒。
直播前两小时,西侧油料库爆炸,火光撕裂夜幕,警报尖啸刺穿耳膜。
整个营地防御力量被吸引过去。
秦翊早已在老刀协助下,将微量神经镇静剂混入“法官”每日中药。
混乱中,护卫簇拥“法官”奔向地下指挥舱,药效发作,他脚步踉跄,意识恍惚。
一声闷响,秦翊从阴影暴起,将其推进旁侧狭小储物舱!
舱门“砰”地关闭,世界陷入死寂。
四壁吸音棉吞噬一切声响,头顶垂落的铁链随轻微晃动发出清脆碰撞,正是童年梦魇的复现。
灯光熄灭刹那,“法官”心理防线崩塌,疯狂拍打舱门:“来人!放我出去!救命!”
秦翊站在门外,戴上耳机,按下播放键。
经过处理的童稚哭喊通过隐藏扬声器灌入舱内:“放我出去!我不是罪犯!”
一遍,十遍,循环往复,如同恶毒诅咒。
拍打声渐弱,终至无声,“法官”瘫软如泥。
就在其瞳孔失焦、虹膜仍暴露的瞬间,秦翊启动欺骗程序——预先复制的通信频段模拟正常反射模式,数据包悄然上传。
认证通过!
权限反向注入,信号塔掌控在手。
几乎同时,阿哲撞开剪辑室门,将真实影像数据盘狠狠插入主服务器,覆盖虚假“罪证”。
导播台上,他拍下字条:“我没瞎。”
随即冲进休息室,抱起缩在角落的小雨,直奔后山排水口。
信号塔顶,秦翊敲下回车键。
全球无数屏幕,直播页面瞬间切换——粗糙黑白画面中,年轻的陈铮穿着军装,笑着举起军功章。
画外音是他父亲沙哑而坚定的声音:“军人不怕死,只怕死了以后,被人忘了是为什么而死。”
画面一转,烈焰翻腾。
秦翊站在深夜海边,将一叠叠伪造文件投入火中。
火焰舔舐纸页,卷曲、碳化,火星随海风飘散,映照他冷硬侧脸。
屏幕下方,血色大字缓缓浮现:
信号塔顶端的红灯,在夜色中最后一次闪烁,如同宣告旧秩序的终结。
而在营地最偏僻的角落,一个锈迹斑斑的排水口盖,正被一股力量从内侧缓缓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