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翊躺在渡船底舱,钢板冷得刺骨,江水的寒气一阵阵往上渗,像无数根冰针顺着脊椎爬上来。
他蜷着身子,肋骨处的伤口随着每一次呼吸撕裂般剧痛,肺叶像被钝刀反复割开,呼出的气息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又迅速消散。
左眼几乎看不见了,黑斑越扩越大,世界只剩右眼的一点模糊光景——灰蒙蒙的舱壁、晃动的铁链影子、一缕从缝隙漏进来的惨白月光。
他没再看对岸。
看了也没用,只会消耗力气。
耳边是江水拍打船体的“啪啪”声,节奏沉闷而潮湿,混着远处引擎的轰鸣,由远及近,像猎犬逼近时的低吼。
他知道,边境巡检的快艇来了。
探照灯扫了过来,雪亮的光柱切开浓雾,在船体上来回晃动,金属表面泛起冷冽的反光,映得他瞳孔骤缩。
他摸了摸口袋,录音笔还在,塑料外壳已被体温焐热,指尖摩挲着按钮边缘的凹痕。
那是陈铮的声音,是他撑下去的理由。
三年了,那句“哥,等你回来过年”一直压在他心里,像一块烧红的铁,烫得他每夜难眠。
他把录音笔塞进内袋,贴近胸口,又把手伸向腰后——枪在,老刀给的改装手枪,带消音器,冰凉但可靠。
金属贴着皮肤,唤醒了一种近乎本能的安全感。
对岸检查站,门童站在岗亭外,风衣裹紧肩线,没戴任何标识。
雨丝斜织,打在他肩头,溅起细小的水花。
他手指在平板上敲了两下,屏幕跳出两条信息:生物追踪信号中断,最后定位在界河K-7;人脸识别系统报警,第三辆货车司机与秦翊匹配度87.3%。
他抬眼看了看车队,点了点第三辆车:“重点查那辆,漏油严重。”
手下立刻围上去。
但他真正的指令早已通过耳机发了出去:“热成像扫所有车厢,找人体轮廓。”
扫描到第六辆车时,技术员低声报告:“温度异常——不是人,是一堆活禽,用袋子裹着。”
门童抬手拦下开箱动作,目光微闪:“放行。”
他转身,声音压得极低:“他在里面。通知‘捕手’,等他进山,准备收网。”
深夜,暴雨砸在山路上,雨点如钉子般敲击车顶,噼啪作响。
秦翊躲在一辆伐木卡车底下,雨水顺着木头缝往下流,混着血水往嘴里灌,咸腥中带着铁锈味。
他咬紧牙关,牙齿咯咯打颤,湿透的布料紧贴背脊,冷得像一层冰壳。
他攥着一小截军旗绳,粗糙纤维磨着掌心,听着录音笔里陈铮的声音循环播放,电流杂音中那句“哥,等你回来过年”断续响起,像一根细线,牵着他没沉下去。
回家,回家。
前方突然闪起蓝红警灯,路障拦住了车队。巡逻队要检查。
秦翊咬牙,准备跳崖拼一把。
就在这时,对讲机里传出一个女声:“b区山体滑坡预警,监控中断,建议暂停拦截。”
紧接着,一辆工程车从后方冲过,尾灯闪了三下——长、短、长。
暗号。
他明白了。是小伍,老雷的女儿。她在帮他。
巡逻队撤了路障,车队继续前进。
秦翊闭了闭眼,没说话,但心里清楚:他不是一个人。
车在沼泽边停下。
泥浆咕嘟冒泡,散发出腐烂植物与硫化物混合的恶臭。
他滚下车,拖着伤腿往里走,脚踩进湿泥,每一步都像被大地吸住,拔出来时发出“啵”的一声闷响。
索桥在前面,摇晃着横跨深渊,铁链在风雨中发出“吱呀——吱呀——”的呻吟,像垂死之人的喘息。
走到一半,左眼突然全黑,十七秒。
他趴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冷湿滑的木板,喘着粗气。完了?
可就在那一刻,脑子突然清醒——不是看见,而是“知道”:前面七步踏板即将塌陷,右边藤蔓后有红外探头脉冲,三百米外埋着三枚串联地雷,正随心跳频率轻微共振……
这不是视力,是战场清明。
是三年前雪地伏击战中,死神擦过太阳穴时留下的烙印。
他贴地爬行,腐叶盖住身子,泥土的腥气钻入鼻腔。
他抽出匕首,一刀切断传感器线路,金属断裂的“咔”声轻得几乎听不见。
绕开陷阱,最后钻进一个伪装成山洞的密舱。
岩壁潮湿,滴水声“嗒、嗒”回荡,像倒计时。
头顶传来脚步声。门童带着人来了,手里拿着量子嗅探器。
“信号断了。”技术员说,“沼泽干扰太大。”
门童站在桥头,没说话。他知道,秦翊又跑了。
天快亮时,秦翊走到界碑前。
晨雾如纱,湿冷贴肤。
他掏出最后一枚信号弹,拉开引信。
赤红的火光划破晨雾,像一道撕开黑暗的伤口。
他跪倒在地,膝盖砸进泥里,但背还是挺着。
“我……回来了。”
几公里外,韩征举着望远镜,手在抖。
“他躲开了所有陷阱……这不是人,是战争本身。”
海岸边,潜艇舱门打开,一个人影跃入水中,朝界碑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