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黎化作的血雾尚未在清冷的夜风中完全散去,海心岛上弥漫着一股混合着血腥、草木灰烬与灵枢清气的复杂气味。短暂的寂静之后,是劫后余生的粗重喘息与压抑不住的低声啜泣——为了陨落的月无瑕,为了战死的同泽。
苏晚晚独立于星辉泉眼之畔,周身气息虽因方才的爆发而略显虚浮,但那双眼眸却比星宿海倒映的苍穹还要深邃。她没有沉浸于胜利的喜悦,也没有沉湎于牺牲的悲恸,而是将全部心神,沉浸在与脚下这片浩瀚灵枢愈发清晰的共鸣之中。
驱散迷雾,镇杀木黎,并非结束,而是一个更艰难的开始。灵枢核心处,那剩余的三道漆黑锁链,尤其是那道如同黑龙盘踞的主锁链,虽然因之前的冲击而光芒黯淡了许多,却依旧顽固地缠绕着,并且,她清晰地感觉到,它们正以一种极其缓慢而坚定的速度,从星宿海之外的遥远之地,汲取着某种阴冷的能量,试图修复自身!
不能给它们恢复的机会!
凤栖梧拄着断刀,踉跄走近,看着苏晚晚凝重而专注的侧脸,沙哑开口:“苏姑娘,接下来……该如何?”他的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上了请示的意味。方才苏晚晚引动灵枢、言出法随般的手段,已彻底折服了这位司晨部的悍将。
苏晚晚没有回头,目光依旧投向那幽深的泉眼,缓缓道:“封印根须尚未斩断,它们在自我修复。必须趁其最虚弱之时,将其彻底拔除,至少……要重创那主锁链,延缓其恢复,为我们争取时间。”
“如何做?”凤栖梧追问,眉头紧锁。连番恶战,他已是强弩之末,守月一族也伤亡惨重,实在无力再组织有效的进攻。
苏晚晚抬起手,指尖轻触着那温润的玄鸟铁牌,感受着其中沉寂下去的古老战魂,以及自身识海中那暗金色的、流淌着三色光晕的神核。
“借力。”她吐出两个字,眼神锐利如刀,“非借尔等之力,而是借这星宿海万千海子之力,借这苍穹星穹之力!”
她的话语让凤栖梧和残存的守月长老皆是一怔。借天地之力?方才苏晚晚驱散迷雾、镇杀木黎,已是惊世骇俗,但那更多是借助了海心岛核心灵枢的爆发。而要调动整个星宿海,乃至引动星穹之力?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苏晚晚不再解释。她缓步走向星辉泉眼的中心,在那氤氲的幽蓝光芒中盘膝坐下。泉水浸湿了她的衣摆,她却浑然未觉。
《灵龟守神术》自然运转,却不是固守,而是如同一个精密的枢纽,将她暗金色的“出识”境后期神识,与星辉泉眼的本源,与她体内那丝融合了多种特质的真元,完美地连接在一起。
她没有再试图去冲击那三道锁链。经过之前的生死淬炼,她明白,硬碰硬并非上策,尤其是面对那深不可测的主锁链。慕容芷传承中关于“莲印”守护与净化的真意,月无瑕舍身时那超越生死的决绝,玄鸟战魂那不灭的不屈,以及她自身对《石魄经》上卷和“梅魄”印记的理解,在此刻如同涓涓细流,汇入她的心田。
她要做的是——共鸣与引导。
她的神识不再是一根探针,而是化作了一张无形无质、却无比坚韧的网,以星辉泉眼为核心,向着星宿海四面八方那无数大大小小的海子蔓延开去!
每一个海子,都是西窍灵枢力量的一个微小支点,是这片浩瀚能量场的一部分。平日里它们散乱无序,如同散落的珍珠。而此刻,苏晚晚要做的,就是以自身为引,以海心岛泉眼为源,用她那独特的神识与融合能量作为丝线,将这些散落的珍珠串联起来!
这是一个极其宏大而精细的工程!她的神识如同最灵巧的手指,拂过一个个海子的水面,感应着其中或强或弱、或活跃或沉静的灵枢波动,小心翼翼地调整着自身的神识频率,与它们建立联系,引导它们的气息与海心岛核心同步、共鸣!
起初,进展缓慢而艰难。许多海子的能量场带着天然的排外性,或是被“蚀灵封印”长期侵蚀而变得晦涩难明。苏晚晚的神识消耗巨大,脸色再次变得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但她没有放弃。她将“莲印”的净化之意化作最温和的抚慰,驱散着那些海子能量中的杂质与负面情绪;将“梅魄”的感应引导之力发挥到极致,如同最耐心的乐师,调试着每一根“琴弦”;更将自身那融合了玄鸟战魂的不屈意志作为基调,感染着这片古老的土地。
渐渐地,变化产生了。
距离海心岛最近的一些小海子,率先泛起了微弱的幽蓝光华,与核心泉眼的脉动趋于一致。
紧接着,如同多米诺骨牌效应,更远处的海子也开始响应!一点、两点、十点、百点……无数海子如同沉睡的星辰被依次点亮,幽蓝的光芒在广袤的沼泽上星星点点地亮起,并且光芒越来越盛,彼此之间的能量流动开始贯通,形成了一张覆盖整个星宿海的、闪烁着幽蓝光晕的能量网络!
整个星宿海的能量场,正在被苏晚晚以一己之力,初步整合!
凤栖梧和守月族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神迹般的一幕,感受着脚下大地传来的、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磅礴的共鸣震动,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
而这,还仅仅是开始!
当星宿海地面能量网络初步成型,共鸣达到一个高峰时,苏晚晚猛地抬起头,望向苍穹!她的暗金色神核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旋转起来,一股更加宏大、更加缥缈的意念,顺着那能量网络,冲天而起!
她在尝试与那悬挂于九天之上的星辰,尤其是那与星宿海传说息息相关的北斗七星,建立联系!
慕容芷的传承碎片中,曾有模糊提及——“星魄之力,源自穹顶,映照大地,灵枢为媒”。星宿海之所以特殊,便是因其能与特定星辰产生玄妙呼应,引星辉入地脉,化生灵气。
此刻,苏晚晚便要尝试这传说中的举动——接引星辉!
她的神识,混合着整个星宿海灵枢的磅礴生机与她的不屈意志,如同一道无形的桥梁,穿越了空间的阻隔,触及了那冥冥中存在的星辰法则。
起初,只有微弱的感应,仿佛隔着万水千山。
但苏晚晚没有气馁,她将自身对星宿海的理解,对灵枢的守护之心,对破除封印的坚定信念,全部融入了这道意念之中。
仿佛是感受到了这来自大地的纯净呼唤与坚定意志,天穹之上,那七颗排列成勺状的北斗星辰,骤然间亮了一瞬!
虽然只是极其短暂的一瞬,但一道精纯至极、冰冷而浩瀚的星辉之力,已然被接引而下,如同九天银河垂落的一缕丝绦,穿透了夜空的阻隔,精准地落在了海心岛的星辉泉眼之上,并通过那能量网络,瞬间流转了整个星宿海!
“嗡——!”
星宿海万千海子齐齐一震,幽蓝的光芒暴涨!整个能量网络的强度瞬间提升了数倍不止!一股更加磅礴、更加精纯、带着星辰浩渺与大地厚重气息的力量,汇聚于海心岛,汇聚于苏晚晚的周身!
她的气息在这一刻疯狂攀升!“凝真”中期的壁垒如同纸张般被捅破,直接迈入“凝真”后期!并且还在向着巅峰迈进!
而她的精神力,更是产生了质的飞跃!暗金色的神核贪婪地吸收着那精纯的星辉与灵枢之力,体积再次膨胀,颜色变得更加深邃,表面流淌的三色光晕几乎要化为实质!神识覆盖的范围,突破了百丈的限制,并且感知的精细度达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步!
她感觉自己的“视线”仿佛拔高到了星空之上,以一种俯瞰的视角,“看”到了星宿海能量网络的完整脉络,“看”到了那三道漆黑锁链如同污渍般玷污着灵枢核心,更“看”到了那主锁链深处,连接着一个无比遥远、无比黑暗、散发着令人灵魂战栗气息的源头!
就是现在!
苏晚晚眼中精光爆射,她双手虚抬,仿佛托起了整片星穹与大地!汇聚了星宿海万千海子之力与一缕北斗星辉的磅礴能量,在她那达到“出识”境巅峰、触摸到“显形”门槛的强大神识引导下,化作一道凝聚到极致、呈现出瑰丽星蓝琉璃色的光矛!
这光矛并非实体,却散发着足以洞穿虚空、净化万物的恐怖气息!
“以星穹为卷,以灵枢为锋!敕令——破邪!”
苏晚晚清叱一声,那星蓝色的琉璃光矛,如同跨越了时空,无视了灵枢能量的阻隔,直接出现在了泉眼深处,带着整个星宿海的意志与一缕星辰的裁决之力,狠狠地刺向了那道最为粗壮的漆黑主锁链!
“吼——!!!”
一声仿佛来自远古洪荒、充满了极致怨毒与惊怒的咆哮,再次从封印深处传来!主锁链爆发出最后的、歇斯底里的漆黑光芒,试图抵抗!
但这一次,它面对的不再是苏晚晚个人的力量,而是整合后的星宿海灵枢,以及一丝真正的星辰之力!
“嗤——!”
如同热刀切入牛油,星蓝色琉璃光矛毫无阻碍地刺入了主锁链的核心!漆黑的锁链剧烈扭曲、崩解,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那浓郁的、冰冷的恶意能量,在星辉与灵枢生机的双重净化下,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冰雪,迅速消融、蒸发!
不过数息之间,那最为难缠的主锁链,竟被这一击,硬生生摧毁了大半!只剩下些许残根,顽固地附着在灵枢核心上,但已不成气候,其自我修复的能力被彻底打断!
与此同时,另外两道较细的锁链,也因主锁链的重创而光芒骤灭,变得若隐若现,威能大减。
星辉泉眼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一股无比舒畅、无比自由的欢欣意念传递开来!困扰西窍灵枢不知多少岁月的“蚀灵封印”,终于被真正撼动了根基!
苏晚晚缓缓放下虚抬的双手,脸色苍白如纸,身体微微晃动,几乎要虚脱倒地。接连的爆发,尤其是最后那引动星穹、整合灵枢的惊天一击,几乎抽干了她所有的力量。
但她强行稳住了身形,看着那光芒大盛、几乎恢复了大半元气的灵枢核心,嘴角勾起一抹疲惫却无比欣慰的弧度。
她做到了。不仅化解了危机,更在绝境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道路——以自身为媒介,沟通天地,整合灵枢,接引星辉!
凤栖梧等人早已被这接连的神迹震撼得说不出话来,看向苏晚晚的目光,充满了敬畏,仿佛在仰望一尊降临凡尘的神只。
星宿海的夜空,星光格外璀璨,仿佛也在为这破封的一刻而庆贺。
然而,苏晚晚心中却没有丝毫放松。她望着西方,目光似乎穿透了无尽虚空,看到了那因主锁链重创而必然暴怒的、隐藏在“蚀灵封印”之后的恐怖存在。
“暗影”的反扑,恐怕很快就会以更加猛烈的方式到来。而她的旅程,还远未结束。星宿海只是起点,那剩余的六处灵枢,那《石魄经》的下卷,那玄鸟一族的宿命,都在前方等待着她。
但此刻,她已无所畏惧。因为她手中,已掌握了撬动这盘天地棋局的……第一根杠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