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第一医院,特级监护病房。
时间在精密的医疗仪器规律的低鸣中,又悄然滑过了一两日。悬浮在医疗舱营养液中的林烨琦,生命体征已趋于平稳,受损的内脏在尖端科技与药物的双重作用下,进行着缓慢而持续的修复。他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极淡的血色。
这天清晨,林烨琦纤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几不可查地颤动了几下。随后,他那双紧闭了许久的、如同上好祖母绿宝石般的眼眸,缓缓地、带着几分沉重的倦意,艰难地睁开。
入目是一片纯净的白色天花板,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舒缓香氛混合的气息。大脑有瞬间的空白,如同刚刚从一场漫长而黑暗的噩梦中挣脱。我是谁?我在哪里?
然而,这种茫然的状态仅仅持续了不到三秒。刻入骨髓的本能,如同最警觉的野兽,瞬间苏醒!身体虽虚弱无力,但精神图景却下意识地绷紧,锐利的目光迅速扫视周围环境——陌生的病房,高级的医疗设备,没有明显的威胁……但警惕的弦已然拉满。这是他多年训练形成的条件反射,即使在重伤初愈、意识尚未完全清明时,也无法完全摒弃。
就在他下意识地想要调动力量探查更多时,一个身影映入了他的眼帘。
那人坐在离医疗舱不远的沙发上,微微侧着头,似乎在小憩。清晨的光线勾勒出他完美的侧脸轮廓,银白色的发丝有些散乱地垂在额前,带着平日里罕见的柔和与……疲惫。是太子秦衍朝。
看到这个身影的瞬间,林烨琦心脏猛地一缩,紧接着,眼中锐利的光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虚弱、依赖以及……近乎卑微的惊喜。
似乎是感应到了注视,沙发上的太子也睁开了眼睛。那双蓝紫色的眼眸,在初醒的朦胧后,迅速恢复了清明,对上了医疗舱内那双正望着他的、湿漉漉的绿眼睛。
太子立刻起身,快步走到医疗舱边。隔离罩在他靠近时自动无声滑开一角,方便交流。
“醒了?”太子的声音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但语气是温和的,甚至带着一种林烨琦从未感受过的、近乎小心翼翼的关切,“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特别不舒服?”
林烨琦张了张嘴,想说话,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能发出一点气音。
太子立刻示意旁边的护理机器人递过来一杯温水,用特制的吸管小心地喂到他唇边。
微凉的清水滋润了干涸的喉咙,林烨琦缓了缓,才用极其微弱的声音开口,每一个字都带着气音:“殿……下……您……没事……吧?” 他醒来的第一句话,依旧是关心太子。
太子看着他这副模样,听着他这几乎成为执念的问候,心中那片因他而柔软的地方,又被轻轻触动。他摇了摇头,声音放得更缓:“我没事。倒是你……” 他目光落在林烨琦依旧被各种管线环绕的身体上,眼神复杂,“很疼吧?”
林烨琦轻轻摇了摇头,努力想扯出一个笑容,却因为牵动了伤口而微微蹙眉,这细微的痛楚反而让他眼中迅速弥漫起一层生理性的水汽,看起来更加楚楚可怜:“不……不疼……能看到殿下……安然无恙……就……不疼……”
这话语里的情意,浓烈得几乎不加掩饰,带着一种献祭般的纯粹。太子沉默地看着他,看着这个用生命为自己挡下致命袭击的年轻人,看着他此刻眼中全然的依赖与爱慕,心中最后那一丝因他过往过于炽热纠缠而产生的不耐与疑虑,终于彻底烟消云散。
他伸出手,指尖极轻地拂过林烨琦额前被营养液微微濡湿的发丝,动作是前所未有的轻柔。
“烨琦,” 太子第一次,用如此清晰而正式的名字称呼他,不再是带着距离的“林影帝”或“林烨琦”,“谢谢你。”
林烨琦愣住了,怔怔地望着太子,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殿下……叫他烨琦?还……谢谢他?
“但是,下次不要再做这种傻事了。” 太子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严肃,“你的命,也很重要。”
林烨琦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一种巨大的、几乎将他淹没的酸涩与……难以言喻的欢喜。他哽咽着,说不出话,只是用力地、幅度极小地摇着头。
太子看着他汹涌而出的眼泪,心中微软,叹了口气:“别哭了,对伤口不好。” 他顿了顿,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语气变得自然而坚定,“等你情况再稳定一些,可以离开医疗舱了,就跟我回家吧。”
回家?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林烨琦耳边炸响。他猛地止住哭泣,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望着太子,仿佛想确认自己是不是因为重伤出现了幻听。
“回家,” 太子重复了一遍,语气肯定,“回庄园。那里环境更舒适,也方便燃燃随时照顾你,直到你完全康复。” 他看着林烨琦震惊到失语的样子,补充道,“房间已经给你准备好了,就在二楼,阳光很好。”
这不是询问,而是告知。是一种正式的接纳。
巨大的惊喜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林烨琦,让他一时间忘记了所有伪装,忘记了警惕,只剩下最真实的、近乎懵懂的茫然与狂喜。他张着嘴,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和不确定:“真……真的可以吗?殿下……我……我不会给您添麻烦吗?”
“不会。” 太子看着他这副小心翼翼、生怕梦醒的样子,心中那份因他舍身相护而激起的怜惜与责任感更重了几分,“家里人多,热闹些,对你恢复也有好处。以后……那里就是你的家。”
“家……” 林烨琦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对他而言无比陌生的字眼,眼泪流得更凶了,但这一次,泪水里带着温度。他望着太子,那双漂亮的绿眼睛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得偿所愿的狂喜,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真正的依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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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几日,林烨琦的身体状况达到了可以转移的标准。太子亲自来接他出院。悬浮车平稳地驶入庄园时,林烨琦靠在窗边,看着窗外熟悉的景致,心中百感交集。上一次离开时,他还是一个前途未卜、苦苦追寻的“外人”,而这一次归来,身份却已截然不同。
走进主楼客厅,他发现大家似乎都在。
洛轩第一个迎了上来,神色温和:“欢迎回来,烨琦”他用了更显亲近的称呼,并自然地接过护理机器人手中的一些简易行李,“房间已经收拾好了,是按照之前了解的你的喜好简单布置的,看看合不合适,缺什么随时说。”
白衡朔站在稍远的地方,依旧是那副严肃的样子,但对上林烨琦的目光时,他微微颔首,沉声道:“好好休养。” 这已是这位不善言辞的将军能表达的最大善意。
泉添懒洋洋地窝在沙发里,狐狸眼弯起,带着惯有的调侃,却并无恶意:“哟,我们的大功臣回来了?这下可好,家里更热闹了。以后可别那么傻了,殿下身手好着呢,用不着你挡刀。” 话虽如此,他眼中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潘晓端着一杯热牛奶走过来,笑容软糯:“竹钰,先喝点热的暖暖胃。医生交代了,你刚开始进食要清淡。” 他将杯子递过去,动作自然。
甚至连银时醉都从开放式厨房那边投来一瞥,银灰色的竖瞳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难得没有毒舌,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医嘱的食谱我会准备。”
秋竹钰也站在不远处,清冷的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但对上林烨琦的目光时,他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没有隆重的仪式,没有过多的言语,但这份自然而然的接纳,这种弥漫在空气中的、如同家人般的关怀(即使底下可能潜藏着各自的心思),却让林烨琦冰冷了多年的心,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暖意。他站在客厅中央,看着这一张张或熟悉或尚且陌生的面孔,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别愣着了,” 太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寻常得仿佛他本就是这里的一员,“先回房间休息一下,熟悉熟悉环境。晚餐时再见。”
林烨琦被洛轩引着,走向二楼那个为他准备的房间。推开门的瞬间,他再次怔住。房间宽敞明亮,布置得雅致而舒适,细节处确实能看出用心,甚至窗台上还摆放着几盆新鲜的、与他曾经在采访中随口提过喜欢的某种星植很像的绿植。
这里……就是他的房间?他在太子庄园里的……家?
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包裹了他。他付出了差点死亡的代价,却仿佛因此,触摸到了曾经遥不可及、甚至不敢奢望的……温暖。
晚餐时分,长长的餐桌上罕见地坐满了人。除了仍在研究所闭关的风随,太子家中现有的成员几乎齐聚一堂:洛轩、白衡朔、泉添、潘晓、秋竹钰、林烨琦、银时醉,以及坐在主位的太子。
餐桌上气氛算不上极其热烈,但也不再像林烨琦初来时那般带着隐隐的隔阂。泉添和路夏燃偶尔斗嘴,潘晓温和地打圆场,洛轩和白衡朔低声交谈着军务,秋竹钰安静用餐,银时醉偶尔会对某道菜点评一两句,太子则含笑看着这一切。
林烨琦坐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吃着银时醉特意准备的、适合他病后恢复的清淡餐点,听着耳边的交谈声,看着眼前这充满了生活气息的一幕,心中情绪翻涌。他悄悄看了一眼主位上的太子,正好对上太子望过来的、带着询问与关切的目光。
他迅速低下头,掩饰住眼中翻腾的复杂情绪,心中那份为了任务而设定的“爱意”,在此刻真实温暖的包裹下,仿佛变得更加沉重,也更加……令人沉溺与不安。
这是一个全新的开始,是他用鲜血换来的“因祸得福”。但潜藏在平静温馨之下的暗流,他真实身份的阴影,以及那个远未结束的组织的任务,都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知何时会骤然落下。
然而此刻,他允许自己,暂时沉浸在这份偷来的、如同梦境般的温暖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