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在凌晨一点二十的海城机场出站口骤然亮起，冷白的光刺破深夜的困倦。苏晚刚解除飞行模式，一条微信就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
【什么时候落地？刚开完会。】
发送时间：22:53。
苏晚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悬停片刻。深更半夜，他大概早已沉入梦乡。机场廊桥的灯光在她疲惫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影子，时尚盛典残留的浮华气息被长途飞行的倦意彻底冲刷干净。她飞快地敲下两个字：【落地了。】想了想，又缀上一个弯弯的、安静的月亮表情。
到家，卸妆，将自己摔进柔软的被褥，时钟指针已无情地滑向凌晨四点。身体沉得像灌了铅，最后一丝清醒的念头是：再不睡，明天皮肤会报警。
再睁眼，厚重的遮光窗帘缝隙里已透进大片明亮的日光。摸过手机，屏幕显示：10:17。两条未读信息安静地躺在置顶对话框。
第一条，七点整：【早。】
第二条，紧随其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又隐含期待的调子：
【今天是每个月的月底会议，推不掉。漂亮温柔的大明星，能否屈尊来公司与我一起共用午餐？】
苏晚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又松开，砰砰直跳，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十点多了！从这里到时氏大厦，不堵车也得半个小时！她掀开被子跳下床，冲向浴室，脑子里一片兵荒马乱，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刷屏：穿什么？穿什么？！
时间被压缩成一道紧迫的指令。半小时后，苏晚的车滑入时氏集团大厦的地下停车场。她对着后视镜最后检查了一下自己：宽檐渔夫帽压得极低，遮住大半张脸，巨大的墨镜架在鼻梁上，黑色口罩严严实实覆盖住剩余的部分。虽然现在这副样子，看起来更像一个意图不轨的“可疑分子”。
深吸一口气，她推开车门，走向那座高耸入云、玻璃幕墙在阳光下反射着冷冽光芒的摩天大楼。
旋转门无声滑开，踏入宽敞明亮、挑高惊人的一楼大堂。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倒映着匆匆而过的精英身影和简洁现代的艺术装置。空气里弥漫着高效、冷静、金钱堆砌出的秩序感。苏晚径直走向气派的前台。
“你好，”她刻意压低了声音，努力让语气听起来自然，“我找时总，有预约的。”
两位妆容精致、穿着合体制服的前台小姐闻声抬头。目光触及苏晚全副武装、几乎只露出帽檐下一点下巴的造型时，两人明显都愣了一下。空气似乎凝滞了零点几秒。
来了！苏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无数狗血小说和电视剧的片段在脑海里呼啸而过：刻薄的前台，鄙夷的眼神，尖酸的话语——“每天想见我们时总的女人多了，你算老几？”“也不照照镜子，总裁是你能攀附的吗？”……
她甚至下意识地微微绷紧了肩膀，准备迎接一场无声的审视或言语的软钉子。
然而，预想中的嘲讽并未降临。其中一位前台迅速调整好表情，露出标准的职业化微笑，声音温和有礼：“您好，女士。请问您贵姓？我们这边需要和总裁办核实一下预约信息，请您稍等片刻，见谅。”
这过分正常的流程和礼貌的态度，反而打得苏晚措手不及。她准备好的应对词卡在喉咙里，一时有点懵。怎么跟剧本不一样？面上却只能不动声色地点头：“没关系。姓苏。”
另一位前台也立刻接话，笑容同样无懈可击：“好的，苏女士。我们正在联系总裁办核实，请您在那边休息区沙发稍坐几分钟。我们这里有咖啡、果汁、茶，您需要喝点什么？”她抬手指向大堂一侧舒适的真皮沙发区。
“不用了，谢谢，我坐着等就好。”苏晚摆摆手，压下心头的诧异和一丝荒谬感，走向沙发区坐下。她并不知道，两位前台刚才的愣神，纯粹是被她这身“武装到牙齿”的打扮惊到了——在她们每天接触的访客里，即便是明星，也很少有人裹得如此密不透风。
忐忑只持续了不到两分钟。
电梯方向传来一阵沉稳快速的脚步声。一个穿着剪裁精良深灰色西装、戴着无框眼镜、气质干练的年轻男人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目标明确地直奔前台。正是时晏助理——阮晓东。
“苏小姐呢？”他声音不高，语速很快。
前台立刻指向休息区：“阮特助，苏女士在那边。”
阮晓东顺着指引快步走到苏晚面前。苏晚刚想站起身，他已微微颔首，语气恭敬却不失分寸：“苏小姐，您好。我是时总的助理。让您久等了，实在抱歉。时总会议尚未结束，吩咐我先带您去他办公室稍候。请跟我来。”
“麻烦了。”苏晚站起身，跟着他走向专属电梯通道，心里不免感叹时晏公司的效率之高和他管理的严谨。
电梯无声而平稳地上升。狭小的空间里，只有轻微的机械运行声。阮晓东笔直地站着，目光平视前方，专业素养无可挑剔。苏晚透过墨镜的缝隙悄悄打量他，想起前几次不算太愉快的交集（泳池落水那次，他也在现场），主动打破了沉默：“你好，我们之前见过几次，一直不知道您贵姓？怎么称呼方便？”
阮晓东侧过头，脸上是恰到好处的礼貌微笑：“苏小姐客气了，我是时总的助理，叫阮晓东。您直接叫我名字或者阮助理都行。”
“好的，阮特助。”苏晚捕捉到了前台对他的称呼，从善如流。
电梯门在顶层无声滑开。阮晓东引着苏晚穿过铺着厚厚地毯、安静得落针可闻的走廊，来到一扇厚重的深色实木门前。他刷开门禁，侧身让苏晚先进。
巨大的办公室瞬间映入眼帘。黑白灰为主调的极简风格，线条冷硬利落。整面墙的落地窗将海城繁华的天际线尽收眼底，阳光肆无忌惮地倾泻进来，却似乎无法驱散这空间里固有的清冷感。巨大的办公桌纤尘不染，文件整齐码放，透着一丝不苟的秩序。除了必要的家具和几件极具设计感的艺术品，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
扑面而来的，是属于时晏的、不容置疑的掌控感和距离感。
“苏小姐，您请随意坐。时总预估还有二十分钟左右结束会议。”阮晓东的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时总吩咐，如果您没休息好，办公室里面设有休息室，您也可以进去休息一会儿。”
“好的，谢谢。我在这里等他就好。”苏晚走到靠窗的黑色真皮沙发边坐下，目光扫过窗外壮阔的景色，心绪却无法平静。
阮晓东再次颔首，安静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巨大的空间里只剩下苏晚一人。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半个月未见，从万米高空那个混乱的吻，到各自忙碌的分离，再到此刻，她坐在他掌控世界的核心地带。陌生的环境，密闭的空间，即将到来的重逢……一股混杂着紧张、期待、尴尬的情绪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越收越紧。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在寂静中放大。
等下见到他，第一句说什么？嗨？好久不见？还是……装作若无其事？
苏晚暗自嘲笑自己：苏晚啊苏晚，你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了，怎么现在像个情窦初开、头一回约会的小姑娘似的，坐立不安？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极轻的叩门声。
不是时晏。苏晚瞬间判断出来，清了清嗓子：“请进。”
门被推开，阮晓东和一个年轻的女职员走了进来。两人手里都端着托盘。阮晓东手中的托盘上是一盘切得精致漂亮的水果拼盘，新鲜欲滴。女职员端着的则是几碟小巧玲珑、一看就出自高级西点房的甜点，还有一小碟琥珀色的坚果。
两人动作麻利又安静地将东西放在沙发边的茶几上。
“苏小姐，”阮晓东微微欠身，“时总猜您可能早上没来得及吃东西，特意吩咐给您准备了些茶点，您先垫一垫。会议可能还要耽搁一小会儿。”
看着那鲜艳的草莓、芒果和诱人的小蛋糕，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涌上苏晚心头，瞬间冲淡了些许紧绷感。她没想到那个看着冷硬强势的男人，在这种细节上竟如此熨帖。她真诚地道谢：“谢谢，有心了。”
阮晓东和女职员很快退了出去。办公室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点心散发着甜蜜的香气，水果鲜亮诱人。然而苏晚此刻却毫无食欲。之前起床时那股强烈的饥饿感，早已被此刻满心的忐忑和胡思乱想挤得无影无踪。她只是呆呆地坐在沙发里，望着窗外鳞次栉比的高楼和远处波光粼粼的海面，思绪像断了线的风筝，飘忽不定。
阮晓东退出办公室，轻轻带上门，转身走向自己的工位，内心却远不如表面平静。他推了推鼻梁上的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若有所思。
去年泳池边那场意外，苏晚落水，时总当时的反应——那份远超寻常的紧张和怒意，他看得清清楚楚。他几乎以为冰山终于要融开一角了。结果呢？第二天晚上，时总直接飞去了美国，处理一个优先级“极高”的项目，一走就是大半个年，后续再无任何提及。阮晓东便也把那点猜测当作是自己多心。那个圈层，逢场作戏的戏码他看得太多。
可上个月在纽约……时总破天荒地推掉了一个极其重要的并购案前期会议，只为了创造所谓的“偶遇”。回来后，虽然时总依旧冷静自持，但一些细微的变化却逃不过阮晓东的眼睛——比如手机屏幕亮起的频率似乎高了些，比如偶尔对着窗外走神的时间长了点。
直到今天。
亲自吩咐他下楼接人。特意交代准备茶点，甚至点明了要芒果（他记得苏晚在之前的节目里提过喜欢）。让苏小姐直接进入他的私人办公室等待，而非会客室……这些安排，已经超出了“特殊照顾”的范畴，透着一股理所当然的亲近感。
阮晓东坐回自己的位置，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桌面。看来，泳池边那一幕并非偶然。纽约那几天，恐怕真的发生了什么质变。这位苏小姐，似乎真的不一样了。他抬眼望向那扇紧闭的总裁办公室大门，心中无声地下了结论。
办公室内。
苏晚依旧坐在沙发里，像一尊凝固的雕像。窗外的阳光移动了些许角度，在她脚边投下更长的影子。那盘精心准备的芒果和诱人的甜点，依旧原封不动地摆在茶几上，成了这紧张氛围里一个甜蜜又突兀的注脚。她甚至忘记还戴着的口罩，只有那顶宽大的渔夫帽还歪歪斜斜地挂在脖子上，帽檐的阴影遮住了她小半张脸，也遮住了她眼底翻涌的情绪。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被拉得格外漫长。她试图深呼吸，可吸入的空气都带着这空间里属于他的、清冽又压迫的气息，反而让心跳更加失序。脑子里像过电影一样，一会儿是飞机上那个带着酒意的、强势的吻，一会儿是他微信里那句控诉般的“女朋友”，一会儿又是那张酒吧照片里他朋友探究的目光……
就在这时——
嗒。嗒。嗒。
清晰、沉稳、带着某种独特韵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穿透了厚重的木门，清晰地传入苏晚的耳中。
不是刚才阮特助那种干脆利落的步伐。这脚步声更从容，更笃定，每一步都像踩在某种无形的节奏上，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力量感，不疾不徐地向着这扇门靠近。
苏晚的呼吸瞬间屏住了。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耳朵，又瞬间冲上头顶。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