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空还是一片沉郁的铅灰色,远未透出清晨的曙光。闹钟第一次在床头柜上尖锐地响起时,林小溪的意识还沉溺在一片混沌的疲惫深处。她无意识地伸出手,摸索着按掉了闹铃,翻个身,将脸更深地埋进柔软的枕头里,渴望再贪恋几分钟哪怕只是虚假的安宁。
前一天晚上,为了将那份迎新报告做到尽善尽美,她几乎熬到了凌晨三点。每一个数据都反复核验,每一段分析都字斟句酌,ppt的排版调整了无数遍,只为了在新总经理面前,不,是在所有可能存在的、审视的目光面前,展现出最专业、最无可挑剔的一面。这不仅关乎她个人的职业形象,也关乎她所在团队乃至整个部门留给新领导的第一印象。那种无形的压力,混合着内心深处某种难以言喻的、对“w市”这个词的条件反射般的不安,驱使着她一遍遍地打磨,直到眼皮沉重得几乎粘在一起,才勉强保存文档,关掉了电脑。
睡眠因此变得极其深沉,却也极其脆弱。当第二个闹钟(她谨慎设置的保险闹钟)再次不屈不挠地响起时,她才猛地从一片空白的沉睡中惊醒。
心脏骤然一缩,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她挣扎着睁开沉重的眼皮,摸索到手机,屏幕刺眼的光亮让她眯起了眼睛。而当时间清晰地映入眼帘时——7点02分!离公司9点的打卡时间,满打满算只剩不到两小时,这还包括了通勤高峰期可能遇到的拥堵——她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凉了半截。
“天啊!”她低呼一声,几乎是直接从床上弹了起来。
脑袋因为睡眠不足和突如其来的动作一阵眩晕,但她顾不上了。冲进卫生间,用最快的速度刷牙洗脸,冰冷的水拍在脸上,稍微驱散了一些昏沉。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下带着明显的青黑,眼神里还残留着熬夜的痕迹和此刻显而易见的慌乱。
她手忙脚乱地拉开衣柜,手指在一排挂得整整齐齐的职业装上划过。平时她会仔细搭配,考虑颜色、款式是否得体,但今天,她几乎是随手抓起一套最不容易出错的深蓝色西装套裙和一件白色丝质衬衫。匆匆换上,甚至连衬衫最上面一颗扣子系得有些歪斜都没注意到。
化妆成了奢望。她只来得及扑了点粉底试图遮盖过于憔悴的脸色,用最快的速度描了描眉毛,涂上一层淡淡的、提升气色的口红。头发?她看着镜子里有些毛躁的发梢,叹了口气,干脆利落地用一根黑色的发绳拢成一个低马尾,几缕不听话的碎发垂在耳侧,也顾不上了。
回到卧室,她一把抓过床头柜上充电的手机和数据线塞进通勤包里,又冲进小小的客厅。昨晚带回来准备今天继续完善的报告打印稿和几个相关的文件夹还散落在茶几上。她一股脑地将它们揽过来,胡乱地塞进包里,拉链因为过于饱满而显得有些吃力。
穿上中跟皮鞋,连鞋带都只是随意地系了一下。抓起钥匙,砰地一声带上门,几乎是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向了电梯。
电梯缓慢下降的数字让她心急如焚。好不容易到了一楼,她冲出单元门,清晨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城市苏醒前的尘嚣味道。她一边快步向地铁站走去,一边不死心地试图用手机软件叫车,然而,早高峰时段,屏幕上显示的等待时间长得令人绝望。
她放弃了,咬咬牙,加快了脚步汇入行色匆匆的人流,走向地铁站。
地铁里一如既往地拥挤,像一个巨大的沙丁鱼罐头。林小溪被人流裹挟着推进车厢,紧紧地贴着门边的玻璃。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各种气味——早餐包子的油腻、香水、汗味,还有地铁本身那种独特的、混合着机油和尘土的味道。她艰难地转过身,试图在拥挤中为自己争取一丝可以喘息的空间,手里紧紧抱着那个装满了文件的包,像是抱着救命稻草。
车厢摇晃着,穿梭在城市的地下脉络中。每一次轻微的晃动,都让她本就紧绷的神经更加烦躁。她忍不住再次抬起手腕看表,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像沙漏里不断漏下的沙,宣告着她即将迟到的命运。
周围是嘈杂的人声、报站声、手机外放的音乐声,但她仿佛置身于一个透明的隔音罩里,所有的声音都变得模糊不清,只有自己内心那个越来越响的声音在尖叫:“完了完了!要迟到了!第一天就给新领导留下这种印象,死定了!”
她几乎能想象出那种场景——当她气喘吁吁、头发凌乱地冲进办公室,所有同事,或许还有那位传闻中严厉苛刻的新总经理,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带着惊讶、审视,或者是不赞同……那种尴尬和羞愧,让她光是想想就头皮发麻。
这几年,她努力地工作,小心翼翼地经营着自己的职业形象,从一名懵懂的实习生一步步走到小组长的位置,付出了多少汗水和努力。她绝不允许因为一次迟到,就让所有的努力打了折扣,尤其是在这位背景神秘、要求严苛的新领导面前。
焦虑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她甚至开始后悔,昨晚为什么不早点睡,为什么非要纠结于那些微不足道的细节……可是,如果报告不够完美,被挑出刺来,结果不是一样糟糕吗?
在这种反复的自我拷问和极度的焦虑中,地铁终于到站了。车门打开的瞬间,她几乎是第一个冲了出去,也顾不得什么仪态了,沿着通道一路小跑,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通道里显得格外急促。
冲出地铁站,公司的写字楼已经近在眼前,那高耸入云的玻璃幕墙在初升的阳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芒。她看了一眼手表,8点52分!还有八分钟!
希望重新燃起。她深吸一口气,用尽最后的力气,朝着那栋象征着秩序、规则,以及此刻她全部焦虑来源的大楼,发起了最后的冲刺。
肺部的空气像是被榨干,心脏在胸腔里狂跳,额角因为奔跑和紧张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也顾不上去擦。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快一点,再快一点!绝对不能迟到!
她冲进大楼宽敞明亮的大堂,光滑如镜的大理石地面映出她匆忙而略显狼狈的身影。旋转门近在咫尺,她几乎是低着头,不管不顾地就要往里冲——
就在这一刻。
“砰!”
一声闷响。
她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一个坚硬而温暖的、带着清冽气息的“障碍物”。
巨大的冲击力让她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怀里的文件夹再也抱不稳,“哗啦”一声,白色的纸张如同天女散花般,散落了一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骤然凝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