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公司里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平静。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空气中过分饱和的、令人窒息的宁静。项目照常推进,会议按时召开,同事们依旧忙碌,但林小溪总能从一些细微的角落捕捉到异样——偶尔交汇又迅速避开的目光,茶水间在她进入时戛然而止的低语,以及某些人脸上那种混合着好奇、怜悯与一丝幸灾乐祸的复杂表情。
她知道,李茂源那边的动作,恐怕已经不再是秘密,至少在某些圈层里,已是暗流涌动。而她,无疑是这漩涡最中心的那一个。
顾言琛的表现则更为内敛,却也更加深不可测。他依旧沉稳地主持大局,决策果断,只是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凝重,以及看向她时,那愈发深沉、仿佛承载了千钧重量的眼神,让小溪清晰地感知到,那场预料中的风暴,正在以倒计时的速度逼近。
他不再有那些隐秘的关怀,甚至连“顺路”送她下班都取消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频繁的、通过周铭传达的工作指令,以及对她经手文件近乎苛刻的复核。他像是在用这种方式,将她牢牢地护在他的视线范围和控制之下,隔绝一切可能来自外界的明枪暗箭。
这种无声的保护,比任何言语都更让小溪感到安心,也愈发不安。他到底在应对什么?李茂源他们,究竟策划了怎样一场针对她的风暴?
周五下午,临近下班时,林小溪收到了顾言琛的内线电话,言简意赅:“来我办公室一趟。”
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种刻意压平的冷静,但小溪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底下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她的心猛地一沉,该来的,终于要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摆,像奔赴战场一样,走向那间象征着权力与未知的办公室。
推门进去时,顾言琛正背对着她,站在落地窗前。夕阳的金辉为他挺拔的身形镀上了一层冷硬的光边,竟透出一种孤军奋战的苍凉感。听到开门声,他并没有立刻转身。
“顾总。”小溪轻声开口,站在办公桌前几步远的地方。
他静默了几秒,才缓缓转过身。当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时,小溪的心不由自主地揪紧了。他的脸色是疲惫的,眼底布满了细微的红血丝,像是熬了不止一个通宵。但那眼神,却锐利得惊人,像蛰伏在暗处、随时准备给予猎物致命一击的猎豹。
他没有请她坐,也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切入主题,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林小溪,”他连名带姓地叫她,声音低沉而严肃,“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仔细听好,记在心里。”
小溪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背脊,屏住了呼吸,迎上他审视的目光。“您说。”
“最迟明天,或许更快,你会听到一些关于你的,非常不好的传言。”他语速不快,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带着金属般的冷硬质感,“这些传言,可能会涉及你的工作能力,你的职业操守,甚至……你的私人生活。”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内容会很难听,证据可能会看起来……很‘真实’。”
小溪的指甲下意识地掐进了掌心,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他如此直白地说出“私人生活”、“很难听”这些词,心脏还是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钝痛蔓延开来。她强迫自己保持镇定,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顾言琛看着她微微发白却依旧倔强地维持着冷静的脸,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心疼,但很快被更深的决绝所取代。
“无论你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他向前迈了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那股迫人的压力感瞬间笼罩了她,“不要慌,不要怕,更不要……试图自己去解释,或者回应。”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为什么?”小溪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被污蔑,被泼脏水,难道连辩解的权利都没有吗?
“因为那正是他们想要的!”顾言琛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怒火和焦灼,“他们布这个局,就是为了激怒你,让你自乱阵脚,让你在情绪失控的情况下说出不该说的话,做出不该做的事!只要你一动,就会落入他们设好的陷阱,给他们更多攻击你和我的把柄!”
他看着她因惊愕而微微睁大的眼睛,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重新变得低沉,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度:
“你只需要做一件事——沉默。”
“关闭所有非必要的社交软件,忽略所有陌生号码的来电和短信,不要接受任何非官方渠道的采访或询问。如果……如果有人当面向你求证,”他顿了顿,眼神冰冷如刀,“你就告诉他们,一切以公司官方公告为准。”
他紧紧盯着她,仿佛要将自己的意志力通过目光传递给她:“做得到吗?”
办公室内一片死寂,只有两人之间沉重的呼吸声。窗外,夕阳正在一点点沉入地平线,将天空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色,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血色黄昏。
小溪看着他眼中那不容错辨的担忧、凝重,以及那份将她全然纳入羽翼之下的保护欲,心中所有的委屈、恐惧和不安,奇异地慢慢沉淀下来。她想起了他之前的承诺,想起了他手腕上那短暂的触碰,想起了他那些笨拙却真实的关怀。
他不是在限制她,他是在用他的方式,在惊涛骇浪中,为她圈出一方最安全的孤岛。
她迎着他深沉的目光,缓缓地,却无比坚定地点了点头,声音清晰而稳定:“我做得到。”
这三个字,像是一个郑重的承诺,敲击在顾言琛的心上。他紧绷的下颌线几不可查地松弛了一瞬,眼底深处那浓得化不开的凝重,似乎也因为她这句回答而驱散了些许。
“很好。”他低声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或者说,是松了一口气。
他沉默了片刻,目光依旧没有从她脸上移开,像是在做最后的确认,又像是在进行某种无声的交流。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彼此眼神的交织。
过了一会儿,他才再次开口,声音放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带着一种近乎耳语般的亲密和慎重:“另外,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按我之后给你的指示做。可能是一些……你暂时无法理解,甚至会觉得奇怪的指令,但不要问为什么,照做。”
他这是在将他的一部分计划和盘托出,也将更大的信任和责任,交付到了她的手上。
小溪的心跳因为他这近乎托付的态度而再次加速。她看着他深邃眼眸中那不容置疑的笃定,再次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
该交代的似乎都已交代完毕。顾言琛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深沉难测。
有那么一瞬间,小溪似乎看到他眼底有什么情绪剧烈地翻涌了一下,像是担忧,又像是某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但最终,都归于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下班吧。”他终于移开目光,转身重新面向窗外,只留给她一个挺拔而孤寂的背影,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淡,“路上小心。”
逐客令已下。
小溪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她知道,他需要独自面对和部署更多的事情。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仿佛要将这个在风暴前夜依旧试图为她撑起一片天的身影刻在心里,然后转身,轻轻地离开了办公室。
门在身后合拢的瞬间,顾言琛一直紧绷的肩膀几不可查地塌陷了一瞬。他闭上眼,揉了揉刺痛的眉心,再睁开时,眼中已只剩下冰冷的锐利和势在必得的决心。
他拿起内线电话,拨通了周铭的号码,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风:
“鱼已咬钩。按计划,收网。”
林小溪走出公司大楼,晚风带着深秋的寒意扑面而来。她抬头望了望顾言琛办公室那扇亮着灯的窗户,然后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走向地铁站。手腕上,仿佛还残留着被他紧紧握住时的力道和温度。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不再是孤身一人。她握紧了口袋里的手机,里面安静地躺着一条他刚刚发来的、没有任何文字说明的加密通讯软件下载链接。风暴将至,而她,已准备好,与他并肩,迎接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