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巨兽之口,瞬间将沈流苏吞噬。
失重感只持续了刹那,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混杂着陈年土腥和腐朽香料的浊气。
她双膝微弯,稳稳落地,脚下是松软的尘土。
然而,就在落地的瞬间,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绞痛猛地攥住了她的心脏!
是血引的反噬!
云隐在上方操控着双生花的母株,而她体内的血,就是维系这邪恶仪式最关键的子引。
此刻,仪式正被强行催动,她的五脏六腑仿佛被无数根无形的香丝拉扯、撕裂。
“呃……”沈流苏闷哼一声,单膝跪地,冷汗瞬间浸透了中衣。
不行,再拖下去,不等救出苏嬷嬷,自己就会先被这血引吸干!
电光石火间,她没有丝毫犹豫。
左手猛地从怀中掏出那只紫铜罗盘,右手食指上早已涂抹的“逆命香膏”则狠狠地朝罗盘中心的凹槽捻去!
没有明火,那墨绿色的香膏在接触到紫铜的瞬间,竟“滋”的一声,自内而外燃起一抹幽蓝色的冷焰!
一股霸道至极的辛辣之气炸开,强行压制住她体内翻腾的气血。
剧痛稍缓,沈流苏的眼神却比这冷焰更加冰寒。
她将那只诡异的罗盘按在身旁一尊半塌的香炉正中,那香炉的形状,竟与她梦中所见的仪式祭台有七分相似!
她的双唇微动,一段干涩而古怪的音节从喉间溢出,那并非大晏朝的官话,而是她在无数次梦魇中,窥见的那场祭祀仪式上听到的残缺咒言——是她父亲当年研究《焚典》时无意中让她听到的古老秘语!
“……溯源……归墟……焚……”
咒言落下的刹那,风停了。
整个地底密室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一块琥珀。
被她按在香炉中的紫铜罗盘,其上的彼岸花残瓣竟开始剧烈震颤,原本妖异的血红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化为死寂的灰白!
逆转!香脉倒流!
她赌对了!这罗盘并非只是指引,它本身就是焚典秘术的阵眼!
观星台上,正欲对沈流苏下杀手的云隐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人如遭雷击,猛地跪倒在地。
她感觉到,那股通过双生花源源不断汇入自己体内的精纯“香魂”之力,竟在疯狂地逆流回涌!
“不!不……!”
她还没反应过来,一道快如闪电的白影已从天而降。
白鹤一声清越的长鸣,振翅之间,并非扑向云隐,而是用它那双锋利如钩的利爪,精准无误地啄向地面那盆破碎双生花的根部!
“咔嚓!”
一声脆响,最粗壮的一截主根应声而断!
一股墨汁般的黑血自断口喷涌而出,溅在青铜仪器上,滋滋作响。
与此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轰然炸开,那气味诡异至极,既有腐肌藤烧成灰的焦臭,又混合着一丝极淡的松墨香。
这味道……是“控言香”!
是操控王公公、甚至前朝太傅等一众老臣,让他们在特定时刻说出特定言语的禁忌之香!
其原液,竟一直藏在这双生花的主根之内!
“啊……!”云隐的惨叫声变得扭曲而痛苦,她死死捂住心口,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她体内被活生生抽走。
脸上的惨白面具再也挂不住,“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月光下,那张脸露了出来。
一张与沈流苏的轮廓有着惊人七分相似,却因怨毒与疯狂而显得狰狞扭曲的面容!
“是你……是你毁了它!”云隐死死盯着下方幽深的洞口,声音嘶哑如鬼魅,“沈家的孽种,你也该死在这香里!你们都该死!”
就在此时,“轰隆”一声闷响,地道另一侧的烟尘滚滚中,一道身影连滚带爬地冲了出来。
是陆公子!
他怀里,赫然抱着早已陷入昏迷的苏嬷嬷。
“沈姑娘!”他剧烈地喘息着,脸上满是烟灰和惊恐,“下面……下面全是废弃的香窑!堆满了刻着‘李尚书监造’的陶罐……还有、还有十几个人,都被铁链锁着,一个个都疯了,嘴里不停地念叨‘我们是前朝遗臣’!”
沈流苏扶着苏嬷嬷的手臂,听到这句话,眼神骤然冷彻骨髓。
原来如此!
云隐并非孤身一人。
她竟是利用这彼岸花香,暗中操控了一群前朝的余孽,组成了那个所谓的“灯影十三人”!
他们不是忠诚的下属,而是一群早已被香气侵蚀神智的傀儡!
“保护沈副使!”
一声沉喝,火光骤亮。
数百名禁军锐士如潮水般涌上观星台,将此地围得水泄不通。
为首的,正是身披明黄龙袍的萧玦。
他大步流星地走到沈流苏身边,看到她苍白的脸色,
“陛下!”小荔枝跟在后面,手里捏着一样东西,他悄悄拉了拉沈流苏的衣袖,低声道:“姑娘,奴才捡到了这个。”
那是一块小巧的羊脂白玉佩,上面用金丝镶嵌着一行小字……“永宁三年赐”。
沈流苏心头猛地一震。
永宁,是先帝的年号!
永宁三年,先帝曾册封过一位体弱多病、据说早已夭折的庶出公主!
云隐……竟是皇室血脉?
难怪她能知晓观星台下的秘密,难怪她能掌握早已失传的北斗七星机关布局!
萧玦的目光扫过地上的云隐,没有丝毫意外,反而是一种棋局终了的漠然。
他下令道:“封锁地道,将所有涉案人员全部押送刑部天牢,严加审问!”
禁军领命,迅速将状若疯癫的云隐和那些从地道里被拖出来的老人全部制服。
唯独萧玦,居高临下地望着云隐,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讽:“你以为,朕不知你每夜在观星台炼制梦魇,窃听朝臣心声?可若不放任你去听,朕又怎知,这满朝文武,究竟哪些人心中真正藏着反意?”
一句话,让云隐的嘶吼戛然而止,眼中只剩下无尽的绝望与难以置信。
他什么都知道!
他一直在等,等着她将所有暗线都牵出来,然后一网打尽!
萧玦不再看她,转而深深地凝视着沈流苏,一字一句道:“但你不同。你能闻出谎言,也能烧掉谎言。从今日起,御前验香官不再只是勘香之人,”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不容置喙的权威,“而是朕的‘香镜’。替朕照鉴人心,焚尽奸邪。”
回百草苑的路上,夜风格外清冷,却吹不散沈流苏心头的惊涛骇浪。
她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掰开苏嬷嬷一直紧紧攥着的手。
那干枯瘦削的掌心里,赫然藏着半片被冷汗浸透的焦纸。
纸上,是几行用血写成的字,字迹潦草而急切:“……图分三卷……第二图在观星台底室东南角第七砖下……取时须以沈氏血启……”
沈氏血启!又是沈家的血!
沈流苏低头,下意识地抚摸着那只救了她性命的紫铜罗盘。
突然,她指尖一顿,发现罗盘背面阴刻的“生死由卿”四个字边缘,竟泛起一圈若有似无的微光。
她心念一动,将那片从罗盘上剥落的、已经化为灰白的双生花残瓣,轻轻地按在了那只紫铜罗盘的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