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魂巫母七窍淌落的污血仿佛活了过来，在她干枯的脸上蜿蜒爬行，勾勒出一个极端邪异的笑容。
她放弃了所有外在的攻势，将那被陆凡心剑重创、几乎溃散的神魂之力，连同对陆凡灵魂本质的一丝窥探，全部灌注到手中那根开裂的桃木杖中。
杖头那颗爆裂的眼球残余猛地亮起，却不再是惨绿邪光，而是一种……仿佛能映照出灵魂本源虚妄的、透明的波动。
“一梦……当浮生……”
巫母的声音变得飘忽不定，不再刺耳，却带着一种直抵万物归宿的疲惫与沧桑。
这声音无视了空间，绕开了陆凡强韧的剑域与阵域，甚至穿透了那层冰冷的神性外壳，如同滴入静水的一滴墨，悄然晕染开去。
陆凡合十的双手微微一颤。
不是因为力量冲击，而是意识深处，某个被重重封印、连他自己都几乎遗忘的角落，被这诡异的波动轻轻触动了。
眼前毁天灭地的景象如同褪色的油画般模糊、消散。
魔云、邪眼、污染光束、吞噬黑洞……全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午后阳光透过窗户，在堆满书本的课桌上投下的斑驳光晕。
空气里弥漫着粉笔灰和旧书纸特有的味道。
讲台上，一位头发花白的老教授正用催眠般的语调讲述着……《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概论》。
“……物质决定意识，意识是物质世界长期发展的产物……”
他低头，看到自己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廉价t恤，手指触碰到的，是粗糙的木质课桌表面。
耳边传来室友压低声音的抱怨：“凡哥，晚上开黑不？这次我一定carry！”
一切都真实得……令人心悸。
这才是现实吗？
那剑罡纵横、魔尊环伺的修真世界，那九窍玲珑体，那风大佬，那墨姐……难道只是我在枯燥课堂上的一场白日梦？
是因为现实太不如意，所以潜意识编织出的英雄幻想？
“陆凡！发什么呆！回答问题！”
老教授带着薄怒的声音点到了他的名字。
他下意识地站起身，嘴唇嗫嚅，却发现自己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功法剑诀、阵道至理，都遥远得如同上辈子的事情。
周围传来几声低低的窃笑。
那种熟悉的、属于平凡甚至有些失败的“陆凡”的尴尬和无力感，如同潮水般涌来，瞬间淹没了那层冰冷的神性。
是啊，我本来就是个普通大学生，熬夜打游戏，担心挂科，为生活费发愁。
什么域外天魔，什么至尊道胎，太荒诞了……那才像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陆凡！”
两个焦急无比、带着哭腔的少女声音，仿佛从极其遥远的天边传来，试图唤醒他。
是风青依和墨璇玑。
她们感受到了陆凡灵魂核心的剧烈动摇，那不算是外力侵蚀，而是源于自我认知的根本性崩塌！
她们能斩灭外魔，却无法对抗陆凡内心深处……那一点点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穿越”本身的迷茫与虚无感。
理论上，我确实是“域外天魔”。
我莫名其妙来到这里，所求为何？力量？长生？还是……仅仅因为这是一场比较刺激的梦？
如果蓝星才是真实，那我现在做的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不！陆凡，稳住道心！那是幻象！”
风青依的剑意在他识海中化作清越剑鸣，却如同斩在空处，那迷茫源于灵魂根源，并不是虚妄。
“小凡，计算清楚！你的存在是真实的！我们都在！”
墨璇玑的阵纹试图稳固他的心神空间，但构建世界的基石正在他自己心中松动。
蚀魂巫母的诅咒，恶毒就恶毒在此。
它没有编造谎言，它只是放大了一个陆凡无法否认的“事实”他确实不属于这里。
它将这个事实扭曲成一根毒刺，深深扎入灵魂最柔软的缝隙。
就在这心神失守之间。
外界的毁灭洪流，抓住了这转瞬即逝的破绽！
永堕黑洞的吞噬之力、邪神癫狂的混乱目光、万千眼球交织的法则污染光束，失去了陆凡神性主导的九窍玲珑道印的全力抗衡，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那层九彩光华！
轰！！！
陆凡合十的双手被巨力强行震开，整个人如同被一颗看不见的星辰正面撞中，护体灵气瞬间溃散，九窍玲珑体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他像一道流星，从空中急速坠落，狠狠砸进下方早已化为废墟的大地！
大地被砸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坑，烟尘混合着混乱的灵气冲天而起。
咔嚓……
他露出一张苍白到极致的脸。
纵然完美无瑕，此刻却写满了恍惚与痛苦。
鲜血，从他眼角、鼻孔、嘴角、耳朵中缓缓渗出，触目惊心。
更严重的是体内。
那枚一直稳定旋转、提供着近乎无穷灵力的玲珑金丹表面，第一次……出现了一道发丝般细微、却清晰可见的裂痕。
金丹光芒瞬间黯淡了大半，流转的灵力变得滞涩、紊乱。
深坑底部，陆凡躺在碎石中，眼神空洞地望着上方那片被魔云和混乱法则扭曲的天空，意识在“课堂”与“废墟”之间剧烈摇摆。
蚀魂巫母发出得意而沙哑的尖笑：“嗬嗬……看到了吗？再强的躯壳，魂若是无根的浮萍，也不过是……一梦浮生！”
吞星老祖的万丈魔躯俯瞰着深坑，巨口之中的黑洞缓缓旋转，带着终结一切的冷漠。
守墓人黑袍下的阴影波动，那巨大的血肉行星上，亿万只眼球齐齐转向深坑底部，倒映出陆凡濒临崩溃的身影。
陆凡的意识在“课堂”与“废墟”之间剧烈撕扯。
老教授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在视野里晃动，粉笔头带着怒气砸在他额头上，有点疼，却又那么不真实。
“陆凡！你眼里还有没有课堂纪律！回答我，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矛盾运动规律是什么！”
老教授的声音带着一种奇怪的尖锐，不像是人类喉咙能发出的声响。
陆凡张了张嘴，那些熟悉的修真词汇堵在喉咙口，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试图去回忆课本上的定义，却发现连那本红色封皮的教材内容都变得模糊不清。
就在这时。
出现了一种生硬的“错位”。
讲台上，老教授的身影像是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猛地扭曲、闪烁了一下。
他花白的头发瞬间变得漆黑、油腻，并且疯狂滋长，如同活过来的触手！
脸上的皱纹迅速抚平，却又覆盖上了一层暗紫色的、蠕动着的细密鳞片！
那双原本因年老而浑浊的眼睛，瞳孔竖了起来，闪烁着残忍的、非人的红光。
他手中的粉笔，不知何时变成了一根惨白、顶端尖锐、还带着暗红血丝的骨刺！
“答不上来？”
教授的声音变得低沉、沙哑，充满了魔物特有的咕噜声，他咧开嘴，露出密密麻麻的尖牙，“没用的废物，留着也是浪费灵气，不如成为本座的资粮！”
骨刺带着一股腥风，直刺陆凡的眉心！那速度远超常人，带着真实的、冰冷的杀意！
几乎是同时，陆凡感觉到左右两边传来剧烈的灵力波动和熟悉的灵魂悸动。
他猛地转头。
左边，那个刚才还低声问他晚上开不开黑的室友，身形在光影扭曲中拉长、变化，青丝如瀑垂下，露出一张带着几分稚气却眼神凌厉如剑的侧脸，正是少女风青依！
她眼神焦急，试图伸手抓住陆凡的手臂，指尖已有微不可查的金色剑芒吞吐。
右边，另一个戴着厚重眼镜、总是埋头苦读的女同学，脸上的眼镜和怯懦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理性而急促的神情，双眸之中阵纹流转，正是少女墨璇玑！
她双手快速在课桌下结印，试图构筑一道无形的防御，抵挡那刺来的骨刺。
“陆凡！醒来！” 风青依清叱。
“是灵魂被扭曲了！稳住本我认知！”
墨璇玑急声道。
教室还是那个教室，阳光依旧透过窗户，但讲台上的魔头，身边两位突然显化的至尊少女，以及那根直刺眉心的、散发着真实死亡气息的骨刺，将荒诞与危机感推到了顶点！
答不上来，就死！
这不仅仅是幻境中的威胁，更对应着外界，那三个老怪物引动的、足以湮灭他肉身与神魂的天地之力！
内忧外患，真假交织，生死一线！
陆凡看着身边两位容颜绝美、神情焦急的少女，她们的眼神既熟悉又带着一丝因灵魂回溯而产生的陌生稚嫩。
他喃喃低语，声音带着一丝恍惚：“这一切，真的像是一场梦。
蓝星……那二十几年的平凡人生，点点滴滴，柴米油盐，那么真实。
而这里，飞天遁地，弹指星辰……却只过了几十天。”
风青依和墨璇玑闻言，眼神一颤。
她们无法反驳，因为陆凡被召唤是事实，蓝星的存在也是事实。
这认知的冲突，恰恰是蚀魂巫母诅咒最恶毒的地方。
“陆凡！”
风青依的声音带着剑锋般的锐利，却掩不住一丝急切，“是真的！都是真的！”
墨璇玑也立刻接口，逻辑清晰却语速飞快：“你的感知没错，两个世界都是真实的维度！我们的召唤是桥梁，不是否定你过去的虚妄！”
就在这时，讲台上那魔化的“教授”发出不耐的嘶吼，手中那根惨白的骨刺已然破空而至，腥风扑面，死亡的寒意刺得陆凡眉心发痛！
眼看骨刺就要贯脑而入！
风青依和墨璇玑对视一眼，两双绝美的眼眸中同时掠过一丝决绝，以及一抹难以言喻的、属于少女本真的羞涩。
在陆凡恍惚的注视下，她们几乎是同时做出了动作微微踮起脚尖，温润柔软的唇瓣，如蜻蜓点水般，一左一右，轻轻印在了陆凡的脸颊上。
触感温热，带着一丝清甜的灵魂悸动，与他此刻冰冷的意识和外界狂暴的毁灭之力形成了极致反差。
轰！
就在双唇触碰的刹那，陆凡躯壳深处，那九窍玲珑体仿佛被注入了最本源的生机与认可，一直黯淡的九彩琉璃光华以前所未有的强度轰然爆发！
光芒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伟力，如同潮水般以他为中心向四周扩散。
那根蕴含着蚀魂诅咒之力的骨刺，在接触到这光芒的瞬间，如同阳光下的冰雪，无声无息地消融、瓦解，连一丝尘埃都未曾留下。
讲台上那魔化的“教授”发出一声惊怒的尖叫，身形在琉璃光华中被冲淡、扭曲。
凡整个人僵在原地，像被一道无形的雷霆劈中。
他眼睁睁看着，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怔住了，呆住了。
脸颊上那两处轻柔的触感仿佛带着电流，酥麻的感觉一路窜到指尖，让他动弹不得。
风青依和墨璇玑做完这大胆的举动，早已羞得满脸通红，连雪白的脖颈都染上了绯色。
风青依猛地别过脸去，只留下一个泛红的耳朵尖，墨璇玑也下意识地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眼神飘忽，不敢与陆凡对视。
教室里最后的幻象残影，在那温暖的九彩光华冲刷下，如同被风吹散的沙画，彻底消失无踪。
周围重新被魔渊那毁灭性的景象取代崩塌的巨坑，扭曲的天空，以及三位老怪物惊天动地的杀招正在压下！
但此刻，陆凡的感官仿佛被无限放慢，外界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而遥远。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刚才被亲吻的地方，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点温软湿润的触感，带着两位少女独有的、清冽又纯净的气息。
“是……真的吗？”
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茫然和一丝不敢置信的微光。
这感觉太过真实，远超任何幻术所能模拟的灵魂悸动。
“当然是真的！”
风青依猛地转回头，虽然脸颊依旧滚烫，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带着她特有的执拗，“我们……我们怎么会用这种事情骗你！”
墨璇玑也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理性分析，但微颤的嗓音还是泄露了她的心绪：“灵魂共鸣做不得假，陆凡。
你感受到的温度，情绪的波动，都是真实不虚的因果联系。
而且……”
她顿了顿，看了一眼风青依，两人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继续快速说道：“九窍玲珑体，若能彻底掌控，定位你来的那个世界……非是不可能。
蓝星，你可以回去的。”
“可以……回去？”陆凡重复着这句话，瞳孔微微收缩。
这轻飘飘的几个字，却像是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某个一直紧锁的枷锁。
一直困扰他的虚无感和迷茫，仿佛找到了一个坚实的落点。
如果来去自如，那么此间的经历，拥有的力量，身边真实存在的人……又怎么会是一场空梦？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再次扫过这片毁灭的天地，扫过那三个散发出恐怖威压的老怪物。
但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空洞。
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先前的恍惚和痛苦如同潮水般退去，一种更加沉淀、更加明晰的光芒，如同经过淬炼的星辰，缓缓亮起。
他摸了摸脸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柔软的触感。
“不是梦。”他低声说，这次，是无比肯定的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