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京城外,千丈巨坑已化为吞噬万金的恐怖漩涡。
天地间呼啸的金属洪流遮天蔽日,大地哀鸣,灵脉紊乱,连四象通天塔的光辉都在这狂悖的掠夺下微微摇曳。
李道一悬浮于空,那被风清依一剑所伤的胸口仍在隐隐作痛,但更让他心神剧震的,是坑底那股节节攀升、已然超出常理的气息。
他混沌的眼眸死死盯着漩涡中心那道若隐若现的身影,看着那连天地金性本源都被强行扯出的骇人景象,干涩的嘴唇微动,一道神念如同跨越虚空,瞬间抵达两个不可知之地。
“张兄,姬道友,事急矣!
此子非魔,实为变数,其力渐成,恐有倾覆之危,速来!”
神念传出的刹那,巨坑上方的空间泛起两圈截然不同的涟漪。
一侧,清气上升,道韵自成,一位身着朴素麻衣、手持竹简的老者悄然浮现。
他面容清癯,眼神温润,仿佛饱读诗书的儒雅学究,正是造化书院当代院主,张渺。
他仅是现身,周身自然流转的平和道韵便让这狂躁天地间的灵气稍显安定。
另一侧,雾气氤氲,星光暗藏,一位身着广袖流仙裙、面容笼罩在朦胧光华中的女子款步而出。
她气息飘渺,仿佛不存在于此界,又与周天星辰隐隐呼应,正是九天飘渺阁阁主,姬明月。
她目光扫过下方金属风暴,眼底有星河流转,似在推演无穷变数。
三位站在青龙域乃至四象星巅峰的存在,因李道一一道紧急神念,首次因同一人齐聚于此!
“小友!”
张渺声音温和,却清晰地压过金属风暴的呼啸,传入坑底,“万事皆有因果,何至于此?
如此强行掠夺天地金行根基,有伤天和,更损自身道途。
不妨静心片刻,有何冤屈困厄,我造化书院愿为小友斡旋。”
姬明月的声音空灵如天籁,带着一丝警示:“命运之线已乱,小友,你周身缠绕的业力与变数超乎想象。
此路再前行,恐非福缘,而是万丈深渊。
现在回头,尚有余地。”
李道一更是直接,石剑“顽石”遥指陆凡,声音沉凝:“陆凡!
停下!
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毁玉京城基,夺万兵金气,此乃与整个青龙域为敌!
现在罢手,交出你体内隐秘,或可留得一线生机!”
三位老祖级人物的话语,或劝解,或警告,或威胁,目的却出奇一致:让陆凡停下这疯狂之举。
然而,回应他们的,是坑底漩涡中心一声更加嘹亮的长啸!
轰!
吸纳了海量金气的陆凡,气势悍然冲破了某个临界点,直达元婴境巅峰!
他周身缭绕的虚无剑芒染上了璀璨的金边,切割虚空发出令人牙酸的嘶鸣。
他抬起头,双眸中的虚空漩涡已然化作淡金之色,冰冷地扫过空中三道身影。
“斡旋?
余地?
生机?”
陆凡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充满了讥讽,“将我打落尘埃,欲置我于死地时,谁曾给过我生机?
现在与我谈天和?
谈业力?
谈为敌?”
他缓缓抬起手臂,那新生的、融合了虚空与金源之力的剑意冲天而起,搅动风云。
“今日,我便告诉你们,我的因果,我自己斩!
我的路,我自己开!”
……
与此同时,远在玉京平原各处的三方据点,却是另一番光景。
魔渊殿那倒悬的漆黑尖塔顶端,一面巨大的魔纹镜悬浮空中,清晰地映照出城外那天地变色的景象。
几名气息渊深的魔族强者凭栏而立,脸上非但没有担忧,反而带着兴奋与玩味。
“精彩!
真是精彩绝伦!”
一位额生独角、身披暗红大氅的魔族大汉咧嘴大笑,露出尖锐的獠牙,“人族内讧,狗咬狗!
这小子够狠,够狂!
本王喜欢!
通知下去,加紧收集此子的一切情报,尤其是他这吞噬金气的法门……或许与我族魔纹锻造有共通之处!”
千妖生机阁那巨大的绿色穹顶之下,几位化形完美、却依旧带着妖异美感的妖族存在,正悠闲地品着灵茶。
空中水镜术展现的画面,让他们眼中异彩连连。
“啧啧,青龙皇朝这次可是踢到铁板了。”
一位狐尾轻摇、风情万种的女子掩唇轻笑,“没想到人族中还能生出如此异数。
吩咐下去,若此子今日不死,我妖族或许可以……帮他一把。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不是吗?”
怒雷战神殿的露天演武场上,一群身材魁梧、气血如龙的兽人强者更是直接,他们甚至搬出了酒坛,一边豪饮,一边对着水镜中的战况评头论足,呼喝声震天。
“哈哈哈!
痛快!
这小子有种!
元婴境就敢硬刚三个老不死!”
“那剑意,够劲道!
比那些人族软绵绵的招式强多了!”
“打!
往死里打!
最好把这玉京城掀个底朝天!”
三方据点,态度各异,却无一出手干预,全都乐得坐山观虎斗,巴不得这场风波闹得越大越好。
……
玉京城上空,三位老祖面色凝重,而对面的陆凡,剑意已如出鞘利刃,冲突一触即发!
张渺面色凝重如水。
他手中那卷看似普通的竹简缓缓展开,动作庄重,仿佛在开启某种天地至理。
他口唇微张,声音不高,却引动四方灵气共震,每一个字都如同实质的金色烙印,浮现在虚空之中: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真言出口,浩然的清气自他体内弥漫开来,不再是凌厉的攻击,而是化作无数闪烁着金光的文字仁、义、礼、智、信、忠、孝、节、勇……
这些承载着人道法则与教化之力的文字,瞬间交织成一张遮天蔽日的金色大网,如同天罗地网,又似圣贤篇章构成的牢笼,向着漩涡中心的陆凡缓缓罩下!
这是可怕的教化与镇压!
旨在洗涤心神,瓦解战意,将一切“不合礼法”、“不顺教化”的“邪魔外道”强行度化、镇压!
金色文字大网所过之处,连狂暴的金属洪流都似乎变得温顺了几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心生敬畏、想要顶礼膜拜的浩大意志。
“跟我玩文字游戏?”
陆凡嗤笑一声,面对这蕴含着人道洪流、圣贤教诲的法则之力,他眼中没有丝毫敬畏,反而闪过一抹极致的桀骜与不屑。
他根本不去理会那文字中蕴含的玄奥意境,不去辩论是非对错,不去抗衡教化之力。
他并指如剑,朝着那漫天笼罩而来的金色文字大网,简简单单,却又霸道绝伦地,横向一划!
“嗤啦!”
太初剑窍引第五境,虚空生芒!
融合了强行掠夺而来的万金本源后,这道原本无形无质的虚无剑芒,此刻化作了肉眼可见的暗金色!
剑芒掠过之处,空间如同最脆弱的丝绸般被平滑地切开,留下一道久久无法弥合的黑色轨迹。
那些蕴含着法则力量、足以让炼虚境修士心神迷失的圣贤文字,在这道暗金剑芒面前,如同遇到了克星!
“仁”字崩碎!“义”字瓦解!“礼”字湮灭!
剑芒所及,无论文字承载何种大道真意,皆被最纯粹、最蛮横的“斩切”本质,连同那片空间本身,一并斩开、抹除!
金色大网中央,被硬生生撕开一道巨大的、边缘平滑的缺口!
“什么?!”
张渺温润的脸上首次露出骇然之色,手中展开的竹简“啪”地一声不由自主地合拢,竹简表面,竟赫然出现了一道细微却清晰的黑线切痕!
他感受到的不是力量上的差距,而是某种层面上的“无效”!
对方竟完全无视了他道法中蕴含的意境与法则,以一种近乎野蛮的方式,直斩力量本源结构!
“此乃何剑?!”
他失声问道,声音带着难以置信。
“斩你的剑!”
陆凡长啸一声,身形骤然模糊,下一瞬,他已如鬼魅般撕裂空间,直接出现在张渺侧翼!
他没有施展任何精妙剑招,而是将周身沸腾的暗金剑芒尽数凝聚于拳头之上,简单粗暴,如同一颗暗金色的流星,悍然砸向张渺那清癯的面门!
拳风所过之处,虚空生芒的特性爆发,无数细密的黑色裂痕在拳头前方蔓延,仿佛这一拳不仅能打碎山岳,更能砸烂道理!
张渺瞳孔急缩,间不容发之际,将手中竹简往身前一横。
“咚!!!”
一声沉闷如撞巨钟的巨响爆开!
暗金拳芒与古朴竹简狠狠碰撞!
张渺身形剧震,只觉一股蛮横至极、又带着无物不斩锋芒的力量透体而来,护体清气瞬间溃散大半,整个人如同断线风筝般向后飘退数百丈,才勉强稳住身形,持简的手臂微微颤抖,体内气血一阵翻涌。
他看向陆凡的眼神,充满了惊悸。
这完全是不讲道理的蛮干!
将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窘境,用最狂暴的方式演绎到了极致!
陆凡得势不饶人,身形再次融入虚空,暗金剑芒吞吐不定,如影随形,攻势如同狂风暴雨,只有最直接的劈、砍、斩、刺,每一击都伴随着空间的细微撕裂声,逼得张渺只能不断以竹简格挡、以玄妙身法闪避,那教化万方的浩然正气,竟一时被压制得只能固守!
张渺身形飘退百丈,衣袂翻飞,看似狼狈,眼底却闪过一丝了然。
他稳住身形,手中那卷出现切痕的竹简非但没有收起,反而被他一抛,悬于头顶,散发出温润却浩瀚的清光。
“好一柄斩破虚妄之剑。”
张渺抚掌,语气竟带着几分赞叹,但随即转为肃穆,“然,天地有序,法则有纲。
小友之力虽利,却如无根之萍,终非正道。
今日,便让老夫为你展露,何谓……规则之境。”
话音落下,他周身气息陡然一变!
不再是先前那教化天下的浩然之气,而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本质的力量。
以他为中心,方圆千丈内的空间光线开始扭曲,景象变得模糊,仿佛被投入水中的画卷。
空气中弥漫起淡淡的墨香,虚空中隐约传来无数先贤诵经、学子吟哦的宏大回响。
“域起,春秋简界。”
张渺的声音仿佛自九天之上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刹那间,陆凡只觉得周身空间彻底凝固!
不是之前的阵法压制,而是更深层次的改变!
他仿佛不再置身于玉京城外的天空,而是落入了一卷无边无际、正在徐徐展开的巨大竹简之中!
上下四方,皆是书写着古老篆文的竹片,每一个文字都熠熠生辉,流淌着法则的力量。
“此地,吾言即法,吾意即则。”
张渺的身影在竹简世界的另一端显现,变得高大巍峨,如同执笔定纲纪的圣王。
他伸手指向陆凡,口含天宪:
“此域,万法归寂,唯文道长存!”
陆凡立刻感到,周身原本沸腾的灵力,那刚刚吞噬而来的磅礴金气,竟如同被无形枷锁禁锢,运转瞬间变得晦涩迟滞!
就连双臂剑窍与虚空的联系,也变得若有若无!
这片领域,在强行剥夺他除了“文道”之外的一切力量根基!
“此域,言行合一,心口相印!
妄言者,法理自惩!”
张渺再言,法则随之变动。
陆凡刚想开口讥讽,却感觉一股无形的束缚勒紧喉咙,仿佛只要说出违背某种“真理”之言,便会立刻遭受反噬!
这是言论的牢笼!
“此域,尊卑有序,下不可犯上!
逆者,天地共弃!”
第三道法则落下,沉重如山的压力骤然降临在陆凡肩头,那是源自礼法秩序的无形重压,要让他低头,要他跪伏,要承认那既定的尊卑等级!
三大规则,层层叠加,构成了一个近乎完美的法则囚笼!
剥夺力量,禁绝妄言,强定尊卑!
这是读书人的世界,是秩序与规则至上的领域!
在这“春秋简界”中,张渺便是至高无上的主宰。
他无需动用蛮力,只需执笔定下规则,敌人便会自陷囹圄,不攻自破。
“小友,规则之下,众生皆需俯首。”
张渺俯瞰着在规则压制下身形微颤的陆凡,声音平和,却带着裁决之意,“现在,可知天高地厚?”
陆凡低着头,青衫在金辉与规则压制下猎猎作响,暗金色的血液从崩裂的虎口缓缓滴落,在虚幻的竹简地面上晕开小小的涟漪。
他尝试调动灵力,滞涩难行。
他想冷笑,却被规则扼住咽喉。
他想抬头,那尊卑秩序如山压下。
换做旁人,哪怕是与张渺同阶的洞墟境,落入此等规则领域,也必将束手束脚,战力大减,最终只能被动挨打,或被迫屈服。
但陆凡,却在这极致的压制中,缓缓抬起了头。
他脸上没有恐惧,没有愤怒,甚至没有挣扎,只有一种冰冷到极致的平静。
那双淡金色的眼眸中,虚空漩涡依旧在缓缓旋转,倒映着这方规则的竹简世界。
“规则?”
他开口,声音沙哑,却奇异地穿透了“妄言”的束缚,清晰地在竹简世界中回荡,“谁的规则?”
张渺眉头微蹙,感应到陆凡话语中并未引动法则反噬,这让他心中升起一丝不妙的预感。
只见陆凡缓缓举起了那柄由暗金剑芒凝聚、不再虚幻的长剑虚影,剑尖直指这方世界的“天空”那无数书写着法则的竹简。
“我有一剑,不问是非,不辨尊卑,不理教化。”
他每说一个字,身上的剑意便凝聚一分,那被规则压制的力量,仿佛找到了一个极其尖锐的宣泄口。
“我之剑,便是我的规矩。”
“我之意志,便是此间……唯一的法!”
“斩!”
最后一声,石破天惊!
陆凡双臂肌肉贲张,体内数千剑窍以前所未有的频率共振轰鸣,那新生的、融合了虚空与金源本质的剑意彻底爆发!
他没有去对抗那“万法归寂”的规则,而是将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意志,所有的桀骜与不屈,尽数凝聚于这一剑之上,向着这方规则世界的“存在”本身,悍然斩出!
一道无法用颜色形容的剑光,自他剑尖迸发!
它似乎透明,又似乎包含了所有色彩。
它仿佛极慢,慢到能看清剑光中流转的细微法则丝线,又仿佛快到了极致,超越了时间的概念!
这道剑光,斩出的谈不上力量,而是一种概念“否定”!
否定这既定的规则!
否定这强加的秩序!
否定一切束缚与枷锁!
嗤!
剑光过处,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那由法则之力构筑的竹简世界,如同被投入热刀的油脂,开始无声无息地消融、崩塌!
“万法归寂”的规则,被一剑斩破,陆凡周身灵力瞬间恢复奔腾!
“言行合一”的束缚,被一剑斩断,陆凡仰天长啸,声震四野!
“尊卑有序”的重压,被一剑斩碎,那如山岳般的压力烟消云散!
剑光所及,竹简世界中的篆文一个个黯淡、碎裂,构成世界的竹片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寸寸断裂!
“这不可能!”
张渺终于失声惊呼,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
他感受到自己苦心营造的规则领域,正在被一种更根本、更霸道、更不讲理的“规则”强行撕裂、覆盖!
那规则,便是陆凡的剑!
便是他那“我即是法”的唯我意志!
咔嚓……轰隆!
春秋简界,彻底崩碎!
景象还原,两人重新出现在玉京城外的天空下。
张渺头顶那卷竹简,“啪”地一声,彻底断为两截,灵光尽失,向下坠落。
他本人更是如遭重击,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鲜血,气息瞬间萎靡下去,看向陆凡的眼神,如同看着一个不可理解的怪物。
陆凡持剑而立,周身暗金剑芒吞吐不定,虽然脸色也有些苍白,但气势却如日中天。
他剑指张渺,声音冰冷:
“老秀才,你的规矩,破了。”
“现在,该按我的规矩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