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谁,把我拒绝崔氏联姻以及崔家宴请时我写的诗传的沸沸扬扬。
令我感叹这个时代的人吃瓜的好奇心竟也是这般重,堪比网红的孵化速度了,就是不知醉仙楼有没有成为打卡点。
西市的晨雾尚未完全消散,“醉仙楼”前便已围得水泄不通。
我刚转过街角,就听见酒肆里传出高声的议论声。
一位身着青布长衫的寒门学子激动地拍着桌子,大声叫好:“‘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李兄这首诗,真切地道出了咱们的心声!”
而在醉仙楼的上面,一群人正在推杯换盏,一位身着锦袍的世家子弟却满脸不屑地嗤笑:“不过是个狂妄之徒罢了,真以为拒绝了崔府的邀约,还能在长安站稳脚跟?”
秋风卷着桂花香掠过街头,将这些声音揉在一起,飘进每个角落。
我攥紧袖中的笔,想起现代网络上为公平正义争论的场景,总有坚守初心者被赞誉,也总有阴阳怪气的杠精被嘲讽,更有甚者为了博眼球吸引流量连脸都不要了,千年前的长安,竟与此刻如此相似。
文胆轻轻发烫,似在回应这市井间的公道。
“李兄!” 高士提着刚出炉的胡饼奔来,油香混着热气扑满面颊,“你是没见,平康坊的文社都在抄你的诗,连李贺那病秧子都撑着身子写批注呢!”
他咬了一大口胡饼,碎屑掉在衣襟上,“就是崔家的人鼻子都气歪了,听说崔明在府里气得摔了三个花瓶。”
我笑着接过高士递过来的胡饼,刚咬下一口,就见杜圃抱着一摞卷宗匆匆走来。
他眼下带着青黑,显然是熬夜了,卷宗上还沾着墨渍与泪痕。
“李兄,” 他声音沙哑,“李贺提供的证词,加上西市文盗的供词,还有崔家占田舞弊的账册,弹劾的证据收集好了。”
我望着那厚厚一摞卷宗,指尖抚过 “弹状” 二字,根据我了解到的唐代弹劾制度,即便是御史弹劾,也需 “具其事为状”,何况杜圃一个寒门学子。
“你想清楚了?” 我问,“崔日用掌着吏部,这弹劾状递上去,无异于以卵击石。”
杜圃眼中闪过决绝:“我知道。可李贺被诬陷时的绝望,那些被文盗毁掉前程的学子,他们不能白受委屈。”
他将卷宗抱得更紧,“唐代御史本就有‘弹纠不法’之责,就算我不是御史,也该为公道发声。”
这话像一团火,烧得我心头发烫,未再说劝解杜圃的话,有些事总要有人做,这个世道才不至于烂到令人绝望,后来人才有希望。
三日后,杜圃递上弹状的消息传遍长安。
世家府邸传出阵阵冷笑,崔府更是放出话:“一个寒门小子也敢妄议朝政,找死!”
而寒门学子们却悄悄聚集在文社,将杜圃的弹状抄了几十份,藏在经书夹层里。
变故发生在第七日清晨。
天刚蒙蒙亮,高士就急冲冲的找到我,脸色惨白:“不好了!杜圃被抓了!崔日用说他‘诬告重臣’,直接下了京兆府大狱!”
我脑子里 “嗡” 的一声,手中的《均田令》抄本掉在地上。
想象中的事情果然发生了,纵观历史,民告官都没有什么好下场,用蚍蜉撼树来形容毫不为过。
在穿越前的时空里不乏有被欺压后反抗被打压到家破人亡的例子,那种明明占理却被强权打压的无力感,此刻发生在我身边了。
“去京兆府!” 我感到非常的愤怒,冲动的拉着高士就走,文胆和心脏一样,剧烈的跳动着,几乎要冲破胸膛。
我们赶到京兆府时,站在京兆府衙门前,看到两尊石狮子瞪着血红的眼睛,朱红大门紧闭,门环上的铜狮嘴泛着冷光。
我刚要冲上去,就被两个持戟卫兵拦住:“干什么的?崔大人有令,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让开!” 我怒吼,看着这些仗势欺人的畜生,“我要见杜圃!你们凭什么抓人?”
卫兵们立刻围上来,戟尖对着我的胸膛。高士死死拉住我:“别冲动!这里是府衙,硬闯只会把自己搭进去!”
就在僵持之际,一个外穿着灰布短褂的老狱卒从侧门走出。
他满脸皱纹,手上布满老茧,腰间的钥匙串叮当作响。“小伙子,” 他拍了拍我的胳膊,声音沙哑却沉稳,“这门你闯不进去。
崔尚书的命令,京兆府谁敢违抗?”
“那我眼睁睁看着杜兄被冤枉?” 我红着眼,剑刃抖得厉害。
老狱卒叹了口气,领着我们走到墙角的老槐树下:“老夫在狱里待了三十年,见多了冤屈。当年御史王义方仗弹李义府,够刚吧?还不是被贬到外地。”
他指了指我腰间的笔:“你有这东西,比在这大喊大叫管用。崔家能封府衙的门,封不住天下人的嘴。以文证道,让世人知道谁对谁错,这才是救他的上策。”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我的冲动,却像一个希望的火种,点燃了另一种决心。
回到文社后,我将自己关在房间里。
窗外,秋雨淅淅沥沥地飘落,打在梧桐叶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我铺开宣纸,却迟迟无法下笔。
我不禁想起杜圃收集证据时熬得通红的双眼,想起他说出 “为公道发声” 时的那份坚定,想起为朋友据理力争却被无视时的委屈,眼泪险些夺眶而出。
“不能哭。” 我抹了把脸,研开新墨。
我想起章炳麟《狱中赠邹容》的激昂,想起林旭《狱中示复生》的悲壮,笔尖终于落下:“狱中见杜二,浩气贯长虹。”
第一句写完,墨香中竟混进了淡淡的桂香。
我接着写,将杜圃收集证据的执着、弹劾时的勇敢都融进诗句:“弹状承忠胆,霜锋刺佞雄。”
写到 “佞雄” 二字,笔尖顿了顿,想起崔日用的嚣张,想起世家的跋扈,力道加重,墨汁透了纸背。
窗外的雨停了,月光透过窗棂洒在纸上。
我写下颈联:“心期均田策,志逐腐儒空。”
这既是写杜圃,也是写自己,我们都盼着 “均田劝学” 能实现,都想驱散世家垄断的阴霾。
最后一句,我几乎是吼出来的:“青云终可上,莫负少年风!”
诗作完成,文气在纸上凝聚成淡淡的光晕。
我将诗稿折好,塞进竹筒,交给高士:“想办法把这个带给杜兄。”
高士接过竹筒,咧嘴一笑:“放心,我认识狱里的杂役,包在我身上!” 他跑出门时,衣角带起的风,吹得烛火晃了晃。
等待的日子格外漫长。
我每日都去西市打探消息,听着人们的议论从 “杜圃自不量力” 变成 “崔家怕是真有问题”,心中稍稍安定。
有天在书摊前,竟看到我的《狱中赠杜二拾遗》被抄在宣纸上,一群寒门学子围着吟诵,声音洪亮。
三日后,高士带来了消息,却不是杜圃出狱的喜讯。
“诗稿送到了!” 他喘着气,脸上却带着震惊,“狱里的杂役说,杜兄读诗时,牢房里的囚犯都围了过来,好多人都哭了!”
我心头一紧:“怎么回事?” 高士喝了口茶,慢慢道来。
原来杜圃拿到诗稿后,在牢房里诵读,那些囚犯里有被诬陷的小吏,有因土地被占而反抗的农民,他们都曾被世家权贵欺压,诗里的 “霜锋刺佞雄” 正好戳中了他们的心事。
“更神的是,” 高士压低声音,“杂役说,读诗的时候,牢房的石壁上竟透出微光,狱卒们都吓傻了,以为是神迹!”
我猛地站起身,文胆轻轻震颤。这不是神迹,是文气与人心的共鸣。
就像现代网络上一篇正义的文章能引发千万人点赞,文字的力量,从来都能穿透高墙、跨越阶层。
那些微光,是杜圃的忠胆,是囚犯的冤屈,是所有渴望公平的人心。
我跟着高士来到京兆府外的墙角。
老狱卒正好走出来,看到我,点了点头:“小伙子,你的诗很好,很有用。现在狱里都在传,连看守杜公子的狱卒,都偷偷给他送吃的了。”
他从袖中掏出一张纸,“这是杜公子让我带给你的。”
纸上是杜圃的字迹,虽有些潦草,却力透纸背:“诗收到了。青云可期,绝不辜负。”
我攥着纸条,望着监狱高墙后那片被夕阳染红的天空,突然想起老狱卒的话:“以文证道,封不住天下人的嘴。”
秋风穿过树叶,带来阵阵凉意,却吹不散心中的暖意。
我知道,杜圃还在牢里,崔家的权势还在,这场较量远未结束。
但那首诗,那道微光,已经像种子一样,落在了人们心里。
回到小院,我将杜圃的纸条夹在《均田劝学策》里。
月光洒在纸上,与诗稿上的光晕交融。
桌上的墨砚里,墨汁平静如镜,映出窗外的月。
没有欢呼,没有捷报,只有文字的力量在寂静中生长,等待着冲破黑暗的那一天。
月光越来越亮,照亮了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 的旧稿,也照亮了 “青云终可上” 的新篇。
墨香与桂香缠绕在一起,在小院里久久不散,诉说着关于公道、坚守与文字力量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