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推演的结果，让他不寒而栗！
仿佛他亲手构筑的、看似坚不可摧的法家大厦，其内部支撑正被赵天成的话语一点点抽空，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他引以为傲的“以法治国”，在赵天成口中，竟成了“作法自毙”的催命符！
商鞅车裂的惨状，如同冰冷的鬼影，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颈，仿佛那无形的绞索已然套上。
隔壁牢房。
赵天成将最后一块用于加固椅背的横档木方精准地卡入榫卯，抄起那沉重的青铜锤子，“邦！邦！邦！”几下，用力地、富有节奏地将结合处敲击得严丝合缝，深嵌入位。
他长舒一口气，抹了把额头的细汗，绕着刚刚完工、棱角分明的太师椅转了一圈，粗糙的手指仔细抚过每一处刚被刨子打磨得光滑的棱角，检查着榫卯结构的咬合。
他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用力拍了拍那厚实冰冷的扶手，发出沉闷的响声：“成了！嘿，牢饭没白吃，这手艺还没丢！”
他话锋陡然一转，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嘲讽，目光再次投向扶苏。
“苏公子，你刚才问法家不能治国，儒家也不行，那大秦的路在何方？是不是觉得这天下，除了法家的鞭子，儒家的空谈，就只剩下一片漆黑了？”
扶苏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问得一愣，下意识地点点头，眼中充满了迷茫和绝望。
他感觉赵天成已经将大秦的弊病剖析得淋漓尽致，却似乎没有给出任何生路。他的视线还停留在那张结构奇特、从未见过的坐具上。
赵天成嗤笑一声，顺手拿起一块刨花，在炭盆里引了火，点燃叼在嘴里的枯草茎，深深吸了一口。
“错！大错特错！大秦的路，就在眼前！只是满朝的那些人蒙着眼睛，看不见罢了！”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太师椅旁，再次用力按了按椅背，确认其稳固。
“大秦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外敌！匈奴？百越？疥癣之疾尔！大秦锐士横扫六合，百万雄师枕戈待旦，这些外敌算个屁！真正的问题在于——大秦自己，已经不会‘升级’了！”
“升级？”扶苏茫然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汇，目光不由自主地又瞟向那张奇怪的椅子。
“对！升级！”赵天成斩钉截铁，他走到椅子正面，双手按住那对宽大的扶手，身体微微前倾。
“就像始皇帝，从秦王嬴政，升级成了始皇帝嬴政！名号变了，疆域变了，身份变了，可你们治国的理念？还停留在‘秦王’时代！”
“还是那套只适用于关中一隅、只适用于战时动员的老办法！这就好比给一匹能日行千里的神驹套上牛车的破轭辘，跑得越快，死得越惨！”
“想想看！当年在关中，秦法为何能深入人心？”
“因为打仗！有仗打，就有军功！砍一颗脑袋，升一级爵位，分田分宅分奴隶！黔首们提着脑袋上战场，为的就是这条活路！”
“贵族们支持变法，为的也是这条晋升之路！整个秦国，就是一个巨大的、高效的战争机器！”
“可现在呢？”赵天成的声音带着刺骨的寒意，他松开扶手，直起身。
“天下一统了！仗打完了！军功爵这条路，对绝大多数黔首来说，已经堵死了！关中老秦人还好，家底厚，有爵位撑着。可六国故地的黔首呢？他们没仗打，没军功，只有无穷无尽的赋税、徭役和那套勒得他们喘不过气的秦法！”
“贵族呢？除了少数跟着始皇帝得了大便宜的，大部分旧贵族被剥夺了特权，成了‘新地主人’的眼中钉，或者干脆被迁到咸阳当猪养着，惶惶不可终日！就连那些皇族公子，不也活得战战兢兢，生怕哪天触了法条，被始皇帝亲手‘法办’了吗？”
隔壁耳房内，嬴政的呼吸骤然一窒！
扶苏的脸色更是瞬间惨白如纸。
赵天成的话，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剖开了帝国表面繁荣下，各个阶层共同的困境与恐惧。
“所以我说，大秦需要升级！”赵天成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力量，他走回太师椅旁，用力一拍椅面，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从‘秦王之法’，升级为‘皇帝之法’！从‘战时之法’，升级为‘治世之法’！升级的核心是什么？就是让这秦律，从一根只会勒死人的绞索，变成一把能遮风挡雨的伞！”
“伞？”扶苏喃喃道，眼中闪过一丝微光，目光再次落在那张椅子上。
“对！伞！”赵天成斩钉截铁，他忽然转身，对着扶苏咧嘴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指向那张太师椅
“来来，苏公子，试试咱这刚出炉的太师椅！”
扶苏被赵天成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愣，看着那结构完全不同于跪坐席的奇怪坐具，眼中充满了茫然和一丝本能的抗拒：“先生……此……此乃何物？如何……坐之？”
赵天成哈哈大笑：“这叫‘太师椅’！仙界那边都坐这个！”
他不由分说，一把拉过还在发懵的扶苏，按着他肩膀，将他推搡到椅子前：“甭甭客气！屁股往后撂，脊梁骨往后靠，腿放松！就跟骑马似的，不过稳当多了！比你跪着趴着舒服百倍！试试！试试你就知道什么叫‘庇护’了！”
扶苏被赵天成按着，半推半就地、极其别扭地尝试着将身体放进那个有靠背、有扶手的陌生结构里。他小心翼翼地屈膝，臀部试探着落在光滑的椅面上，脊背僵硬地不敢后靠，双腿不自觉地想蜷起，整个人显得手足无措，脸上写满了“这玩意儿怎么坐”的巨大困惑与不适应，完全颠覆了他从小到大席地而坐的习惯。
他僵坐在太师椅上，腰背挺得笔直，双手紧张地搭在扶手两端，仿佛那不是坐具而是什么奇异的刑具。
赵天成看着他这副模样，抱着胳膊，得意地靠在潮湿的墙壁上，咧嘴露出两排白牙：“怎么样，苏公子？这感觉，比你那草堆子如何？靠上！往后靠！这靠背就是给你撑腰杆子的！”
“先生……这……此物……从未……” 扶苏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茫然，他试着微微后仰，靠背坚实的感觉让他身体下意识地放松了一丝，但眼神中的震惊丝毫未减——他从未见过，也从未想象过人可以如此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