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府前厅里挤满了人。
几十个穿着各色深衣、腰佩玉饰的年轻人站得松散,三五成群地低声交谈。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杂着好奇、不安和隐隐不屑的气氛。
他们都是咸阳城里顶尖权贵家的子弟,平日里在各自圈子里都是众星捧月的人物,如今被一纸诏书强行聚到这陌生的国师府,心里多少都憋着股劲儿。
“家父今早特意叮嘱,务必谨言慎行。”
一个面容白皙、身形略显单薄的青年低声对身旁魁梧的同伴说道,他是丞相李斯的幼子,名叫李焕。
“谨言慎行?”
魁梧青年嗤笑一声,他是上将军蒙恬的侄子,名叫蒙稷,自幼习武,性格直率。
“我倒要看看,这位连朝都不上的国师,有何能耐让陛下如此看重,还要我们来听他教诲。”
旁边一个穿着更显华贵,眉眼间带着几分精明的青年接话道:“听闻此人原是阳狱死囚,不知用了何种手段蛊惑了陛下,竟得封国师。让我等来此受教,简直是……”
他是王氏家族的子弟,名叫王铮,其祖王翦、其父王贲皆为秦国立下赫赫战功。
“噤声!”另一名看起来较为沉稳的青年低喝道,他是冯去疾的孙子,名叫冯劫。
“诏书言明,违逆师命者,家族连坐。慎言,慎言啊。”
这话像一盆冷水,让几人躁动的心思稍稍压了下去。
连坐的威慑力是实实在在的。他们互相交换着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憋屈和无奈。
就在这时,一阵略显拖沓的脚步声从侧面的廊道传来。
众人立刻停止了交谈,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声音来源。
只见一个穿着简单深衣,年纪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头发随意束起,脸上还带着点刚睡醒慵懒之色的年轻人,打着哈欠走了出来。
他身后,跟着一个让所有子弟都心头一震的身影——长公子扶苏。
扶苏依旧穿着那身浆洗得笔挺的粗布深衣,面色平静,亦步亦趋地跟在那个慵懒年轻人身后,姿态恭敬。
“这就是国师?”
蒙稷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低语。
他想象中的国师,至少也该是仙风道骨或者威严深重的中年人,绝不该是这般……这般随意的年轻模样。
李焕也皱紧了眉头,眼前这人,气质举止与他见过的任何一位大儒、重臣都截然不同。
王铮嘴角撇了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闪过。
赵天成走到前厅上首,也没找坐席,就那么随意地站着,目光懒洋洋地扫过下面这群衣着光鲜的年轻人。扶苏则安静地站到他身侧稍后的位置。
“都到齐了?”赵天成开口了,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没什么起伏,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下面一片寂静,没人应答。
不少人还在打量着这个过于年轻的“国师”,试图从他身上找出点什么不凡之处。
赵天成等了几秒,见没人说话,也不在意,自顾自地点点头:“行,看来都到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赵天成,陛下封的国师。以后,你们就在我这儿学习了。”
他的语气太平淡了,平淡得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完全不像是在面对一群帝国最顶尖的纨绔子弟发表开场白。
“我知道你们现在心里在想什么。”赵天成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肯定在琢磨,这哪儿来的小子,毛都没长齐,也配当国师?也配教我们?”
这话直接戳中了不少人的心思,一些人脸上露出不自然的神色,下意识地移开目光。
李焕心中微凛:此人……说话好生直接。
蒙稷则哼了一声,算是默认。
王铮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冷笑:倒有几分自知之明。
“配不配,不是你们说了算,是陛下说了算。”
赵天成换了个更舒服的站姿,双手抱在胸前。
“你们家里把你们送过来,不是让你们来质疑我的,是让你们来听话的。在我这儿,就一个规矩:我说什么,你们做什么。别问为什么,别跟我讨价还价。听懂了吗?”
下面依旧沉默。这种近乎蛮横的指令,让这些习惯了被人奉承的权贵子弟感到极度不适。
赵天成目光扫过,最后落在扶苏身上:“扶苏,你听懂了吗?”
扶苏立刻躬身,声音清晰而坚定:“学生明白,谨遵先生教诲。”
这一声“先生”和毫不犹豫的态度,让下面不少人脸色都变了。
长公子竟然对此人如此恭敬?
赵天成点点头,重新看向众人:“看见没?榜样在这儿。你们要学的第一课,就是服从。”
他顿了顿,看着下面一张张或不服、或困惑、或忍耐的脸,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们个个家世显赫,从小读的是圣贤书,学的是律法兵策,可能觉得自己挺了不起。但在我眼里,你们屁都不是。”
“哗——”下面终于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
这话太侮辱人了!
蒙稷拳头瞬间握紧,额角青筋跳动。
他何曾受过这等羞辱?
李焕脸色也变得难看。
王铮眼中寒光一闪而逝。
就连较为沉稳的冯劫,眉头也紧紧皱了起来。
“不服气?”赵天成像是没看到他们的反应,语气依旧平淡。
“觉得我说话难听?告诉你们,难听的还在后面。你们学的那套东西,用来混日子、守成或许够了,但想让你们家族继续兴旺,想让大秦变得更强大?不够,远远不够。”
他往前走了一步,虽然姿态依旧懒散,但眼神却锐利起来,像刀子一样刮过每个人的脸。
“陛下推行新法,你们都知道吧?”
众人神色各异,新法他们当然知道。
家族内部对此也有过激烈讨论。
最初,许多保守的族老是对新法中一些“宽刑省赋”的条款持反对态度的,认为这动摇了秦法根本。
但新法中同样包含了鼓励垦荒、优化军功授爵、甚至隐约透出要开辟新财路的动向,这些又对家族有利。
经过权衡,尤其是陛下的强力推动,他们所在的家族大多选择了支持或至少不公开反对。
但这不代表他们内心完全理解和接受了新法,很多地方依然感到困惑。
“新法不是把竹简上的字换一换就完事了。”
赵天成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思绪。
“它需要人去理解,去执行。而你们,将来是要站在朝堂上,站在郡县里,去具体做这些事情的人。就你们现在这脑子,这心态,能把新法执行成什么样?我估计,不出三年,好经也能被你们念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