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秦四嘭地一声从炕上站起来，不可置信地指着秦巧梅，“你……你同意？”
“没大没小，怎么跟你姐说话呢，坐下！”被秦四这么一咋呼，秦妈也反应过来，抹了一把眼泪，横了秦四一眼，又望向秦巧梅，难掩震惊，“闺女，你啥意思………不想嫁咱就在想想其他法子……”
也不怪秦妈哽咽，从前秦巧梅的性子可以说是张牙舞爪，数她最爱逞风头，但自从从柴垛摔下来之后就沉默寡言起来，在家的存在感都极低。
更不愿意说话，半天坑不出一个屁来。
“三姐，你没发烧吧。”秦四还摊手在秦巧梅脑门上试了试。
“爸……妈……大哥二哥，四弟……”秦巧梅神情格外的认真，说出来最近几天最长的一段话，“我没发烧，爸说的这个事我理解，是妈先答应人家扁担亲在先，大哥今年23，人家闺女起码也20几岁了，正常早嫁出去了，让人家好好的姑娘白白等了几年，这要是亲戚邻居知道了，唾沫星子都得淹死咱们家，咱家日子现在比以前过得好了，自然也就不想着换亲了，但人家既然还要换亲就代表……”
秦巧梅缓了一口气，现在才是她想说的重点，声音也大了些，继续说道：“就代表那户人家要么日子过得还不如从前……要么就是他家兄弟有什么疾病……况且我也不想离开家里回关里，早两年嫁晚两年嫁也差不了多少，但是我想在媒人那自己相看，选个合眼缘的，最终嫁给谁我想自己做主。”
咚！
秦父的烟袋掉在炕上，发出咚的一声。
啪嗒！秦二的筷子砸进了碗里，让口水噎了一下，发出来震天的咳嗽，好一会才缓过来，瞪着眼睛看着秦巧梅。
但是还是率先表态：“我同意三妹说的，这样起码还能找个知根知底的，三妹在身边有啥事也能照应。”
秦巧梅感激地看了一眼秦二，显然两个人的想法不谋而合。
秦四年纪小，一听姐姐要嫁人之后就什么话都听不进，愤愤地看着秦二，“秦建华！你胳膊肘往外拐！”
但被秦二拉着低头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才红着眼眶表态，“我也同意我姐相对象。”
“我……我听爸妈的，实在不行……我也可以不…不结婚，这样就……不用……不用小妹嫁了……”
秦大磕磕巴巴半天才说完一句完整的话，然后又接着低头不语。
“老大，你说什么胡话呢，我那时候不就是为了你才定的……”秦妈忍不住说。
当时她定扁担亲就是因为秦大四岁都还不会说话，怕将来找不着媳妇才定的。但谁能想到从关里过来之后没用上半年就喊妈了，虽然现在说话还不利落，但秦大老实，干活又是一把好手，搁村里娶媳妇可不是啥难事。
“妈……”秦巧梅拉过秦妈的手，手上皲裂的皮肤存在感分明，操劳了一辈子，手指上还有厚重的老茧。
幸好现在日子过得比以前好，人的思想也比以前多少开放了一点，秦母也不想儿子和女儿稀里糊涂嫁娶，这才想着毁亲。
秦巧梅心里感慨，果然好日子才能解放思想。
“妈，我也知道你是为了我们好，关里日子不好过，怕大哥娶不着媳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但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日子过得比以前好，我们没必要去换亲，要是大哥娶个不知道有没有病的大嫂，你到时候不得后悔吗。”
秦巧梅深知秦妈能定下换亲这事，骨子里就还是有着重男轻女的思想，用秦大当话头才能说服全家。
果然，秦妈听完就说，“那我明儿就领着老大和老三去，至于关里……”
“行了，明天我去公社给关里打个电话，明天老二和小崽子去大队，这事就先这样，都赶紧吃饭。”
秦父一句话拍板，率先拾起筷子继续吃饭。
十二月二十一，正好大寒，早上秦妈在柜子里摸了15个鸡蛋，放进篮子里，盖上布，就招呼秦大和秦巧梅去了庆河村。
李婶就住在庆河村，这15个鸡蛋是说媒礼，这是不管成与不成的都要给的。
秦巧梅看得出秦妈是诚心说亲了，现在虽说生产队让自己养鸡养鸭，但各家各户也不敢养太多，毕竟冬天要吃粮食，家家户户余粮不多。
多数家里就只养几个，过年杀了解解馋，让大家沾沾油水，她家里有两个母鸡，两个公鸡，这15个鸡蛋秦母少说攒了小两个月。
昨天下了大雪，今天路不好走，秦巧梅估摸着走了半个多小时，秦妈才停到一户人家门口。
三间泥瓦房，跟她家的房子差不多，门瞅着像是刚换的铁门，现在正是快晌午的时候，有点反光。
“李婶儿，在家呢吗？”秦母站在大门口喊，不大一会就有个从铁门出来的妇女。
五十岁左右，穿着深红色的碎花棉袄，头发盘起来，脸色也红润不已，堆满笑意招呼秦母，“英子，快进来，快进来，外边冷。”
秦巧梅感觉到秦妈杵了她两下，知道这是让她张嘴喊人的意思。
“李大娘好。”
旁边的秦大也跟着喊：“李大娘好。”
李婶儿一边迎秦妈进门一边打量秦大和秦巧梅，“唉，这是你家老大吧，长得真俊，你家老三也是，这小姑娘，长得白白净净的，看着干活就利索。”
秦巧梅留意到李婶儿的目光，微微一笑。
要是她早上起来没照错镜子的话，她的脸因为在外面跟秦四到处乱疯，吹跟个红苹果一样，都有裂伤，她穿过来之后就不大爱出门，现在裂口刚结疤，但总归跟白白净净扯不上关系。
但秦妈一听到夸她儿女的话，顿时也喜笑颜开，当人父母谁不愿意听人夸儿女，这可夸到秦母心坎上了。
李婶儿端出来一盘瓜子，还一人塞了两个红枣给秦大和秦巧梅，转头笑着问秦母。
“吃枣吃枣，可甜了。”
“英子，这次是定好了？”
“定好了，这不来找婶子来定个日子下聘吗……”秦妈也笑。
秦大在一旁不说话，大人说话孩子不能插嘴的思想刻在了骨子里，也看不出满不满意，一副全凭父母做主的样子。
两人你一言我一嘴说了两个小时，才说定。这个人家秦妈之前就看好，是振兴村大队的赵家，家里的大女儿，赵欢欢，就是人矮点，看着不太好生养，这才一直拖着没定日子。
换亲这事火烧眉毛，由不得秦妈再挑挑拣拣，真决定了日子定的也快，翻翻黄历，腊月28就是好日子，秦巧梅在一旁听着感慨这时候的婚嫁竟然如此随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果然可怕。
秦巧梅看说的差不多了，暗暗地扯了扯秦母，秦妈声音一顿，干咳了一声，略微不自然地移了话头，“李婶儿，我家老三今年也十八了，老大不小了，这孩子不懂事，天天嚷着要找对象，说是也想结婚，嫌家里太挤，我这一想也是，家里四个大男的就一铺炕，孩子大了是不方便……李婶儿你看你这有没有条件好点的小伙，给我家老三也相看相看……”
说到秦巧梅，秦妈说话底气足了不少。
秦大是有点说话不利索，但是秦巧梅可不是，样样都好，长得眉清目秀，念过三年级书，岁数还正好，家里还就这么一个女儿，她家可算是好人家，要不是着急，可有的挑。
李婶儿大概没想到秦妈这一趟还想给女儿说亲，毕竟没有家里老大还没结婚，就着急给女儿说亲的人家。
她说媒这么多年还头一次见着这样的，一时还缓不过神。
听到秦妈说要是有好人家就年后定下来个日子，凑个好事成双的时候，手里的杯子都没拿稳，咣当一声掉到地上，显然惊掉了下巴。
李婶儿用余光打量着秦巧梅，心想这姑娘怕不是有啥毛病，秦家想找个接手的，才这么着急说亲。
“哎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英子，你不是跟我开玩笑呢吧，这哪有这么着急的啊。”
李婶儿面色迟疑，又看了一眼秦巧梅，把秦妈拉到身边，低声说道，“英子，你实话告诉我，你家是有啥事还是你姑娘有点啥事啊……你也知道我这说媒也不是瞎说的，不然我也砸招牌啊，我可不做那损阴德的事……”
秦妈一听这话，眼神闪过一丝慌乱，手不自觉地就拉上李婶儿的手，语气也不免快了些，“哪有的事啊，就是我姐夫家想让我家老三嫁到关里，亲上加亲，她爸和我都不想让老三嫁过去，才想着赶紧定下来，我这心才安啊。”
李婶儿张了张嘴，再一次确认道，“你姑娘没啥毛病吧。”
“没有。”秦妈毫不迟疑。
“跟关里定亲了吗。”李婶儿又问。
秦妈又迟疑了一瞬，没有及时搭话，李婶儿心里恍然，有了猜测，面上又扬起笑意。
这种的她见得多了，在关里定了亲，但是来东北之后又不想女儿嫁过去的，才想着相看人家。
其实很多在关里打小定的亲，来东北之后十之八九都黄了，天高皇帝远，姑娘儿子的跟别人扯了结婚证，也没法弄，闹起来也不能离婚。
就是被街坊邻居念叨忒不讲究，戳脊梁骨，丢面子。
“英子，我丑话说在前头，这亲能说是能说，就是不太好说……”
“李婶儿，我知道这事不好办，这不实在没法了吗，关里说年后就来人……”秦妈哽咽，眼泪婆娑，从上衣棉袄里兜拿出点东西塞进李婶儿手里。
李婶儿一看是2米布票，吃了一惊，忙往回塞，“使不得使不得，这也不是票不票的事。”
“这样吧，英子，你先说说想要个啥条件的，我看看附近村子有没有合适的，总能有法子。”
秦妈听到李婶儿这话哭声一歇，但一想到来的路上秦巧梅说的那些异想天开的话，她如何也说不出口。
“就……差不多就行，家里有兄弟……”话没说完，衣服被扯了一下，秦巧梅的声音在屋内响起，秦妈顿时浑身一僵。
“妈，我来说吧。”
李婶儿看着秦妈脸上的尴尬，倒是有点搞不懂了，有什么条件是说不出口的，但相亲哪有不讲条件的，也就顺着话头说下来，“妹子，那你说说，你想找什么样的，婶子给你看看。”
“李大娘，我想要家里兄弟多，能做家务能干活还长得俊的。”
“这……”
俗话说得好，人多力量大，人多能生财，多子多福，生产队还能多分粮，子女多才吃得饱，家族人丁兴旺就意味着力量和幸福，还能养儿防老。
这可是顶好的人家，但人家顶好的家庭大小伙子也不可能随便年前相看，年后就结的。
多数都早早相看好人家，让俩人接触个一年半载的这才结婚。
而且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嫁人可不能看脸，这小姑娘也太不懂事，还要能做家务，现在哪家不是男主外女主内，这完全是异想天开。
李婶儿内心犹豫，有点后悔，答应说这门亲。
“这……妹子啊，你也不是不知道，看人家都是早早相看，前头你家老大没定下来，这才没人想着给你说亲，这一时半会，家里兄弟多，又着急结婚的，怕是不太好找……”
这媒她可不想说，只能讪笑道：“你这要求可不太好办……”
“妈……”
秦巧梅眼眸一转，发挥她追剧的十二分演技从眼底蓄起一层水雾，拉起秦妈哽咽道，“妈，李婶儿说没有，那我是不是就要嫁给关里大表哥啊，我不要，呜呜呜呜呜，到时候十几年都见不到……”
说完又转身扑进李婶儿怀里嚎哭，“李大娘！你帮帮我吧，与其嫁去关里受苦，不如这边受苦，实在不行你给我找一个家里兄弟少的，我到时候肯定好好伺候公婆，我不怕吃苦……我累点苦点都不要紧，我不想离我妈这么远，李大娘，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帮帮我吧！”
李婶儿猝不及防被抱个满怀，“这……这……妹子……英子……”
秦妈像是被秦巧梅感染，也跟着掉起眼泪，“婶子，你就帮我想想法子吧……”
李婶儿看着两个人一个比一个能哭，旁边的秦大也不吱声，只把秦妈搂在怀里，实在没法，只能硬着头皮拉开秦巧梅，干巴巴道，“我这倒是有一个人选，前天大队长特意来找我说的，这小伙子爹妈在关里，兄弟几个就他一个人来东北。”
“长得也好，还给大队放牛，这几个大队里就数他长得俊，就是一直自己一个过……腿也有点不利落……看看能不能给说个媳妇……”
李婶儿挑了一个条件最差的说，想让秦家知难而退，毕竟这人除了给大队放牛，其他的可啥也说不好，据他所知，庆河大队家里的老二快18了，这‘牛倌’他还够呛能继续当。
谁知话音刚落，屋内哭声一止，随即三道声音同时。
“李大娘，你让我相看一下这个吧。”
“不行……三妹……不…不能嫁他……”
“婶子，你说的是那个陆旷？？！那不行，那不行，让我姑娘嫁过去跟他一起住牛棚吗！”
一时间三人脸色各异，均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