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镇的入口，比想象中更加森严。
那道由粗大原木和青石垒砌的简陋寨门两侧，矗立着两座丈许高的哨塔。
塔身遍布刀劈斧凿的痕迹，显然经历过不止一次冲击。
塔下，四名身着统一褐色皮甲、腰挎精钢长刀的守卫，如同四尊门神。
他们眼神锐利如鹰隗，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压迫，扫视着每一个试图进入镇子的人流。
守卫的气息沉凝，脚步沉稳，虽无明显的灵力波动外放，但墨尘敏锐的神识感知下，能察觉到他们体内蛰伏着不弱于炼气一二层的力量——这是经过严格训练的体修，或者修炼了某种收敛气息法门的修士！
排队入镇的人群中，已几乎见不到纯粹的凡人身影。
多是些气息或隐晦或张扬的修士：背负药篓、风尘仆仆的采药人（散修）；衣着统一、神色倨傲的年轻男女（宗门或世家子弟）；目光闪烁、行色匆匆的独行者；甚至还有几个浑身散发着淡淡腥气、肌肉虬结的壮汉，腰间挂着奇形怪状的兽骨饰品。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汗味、药草味、金属味以及……微弱但驳杂的灵力波动。
墨尘与林风排在队伍中后段。《敛息术》运转到极致，墨尘将自己伪装得如同一个气息稍显强壮、但灵力微薄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底层散修。
林风则稍显紧张，下意识地靠近墨尘，低声嘟囔：“墨大哥，这盘查比去年严多了……”
终于轮到他们。
“路引！或者证明身份的凭信！” 左侧一个脸带刀疤的守卫队长，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冰冷的目光扫过两人，最后停在墨尘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林风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块巴掌大小的青色玉牌，玉牌正面刻着一个古朴的“林”字，背面则是一株简笔勾勒的灵草图案，散发着淡淡的木属性灵气波动。“守卫大哥，我是青木镇林家的林风，这是家族令牌。”
守卫队长瞥了一眼玉牌，眼神中的审视稍减，点了点头，示意林风可以过去。随即，目光再次锁定墨尘：“你的？”
墨尘心中早有预案。
他神色平静，从怀中取出那枚葛洪储物袋中得来的“百川令”。
令牌非金非木，入手沉重冰凉，一面刻着“百川”二字，一面是繁复的云纹，透着苍茫古意。
他并未注入灵力激发，只是将其递出。
“百川令？”守卫队长眼中闪过一丝讶色，接过令牌，粗糙的手指摩挲着上面的纹路，又仔细看了看墨尘。
墨尘气息内敛，衣着普通，除了眼神格外沉静外，并无特别之处。“散修？运气倒是不错，能弄到这牌子。打算去升仙大会碰运气？”
“是。”墨尘言简意赅。
守卫队长将令牌抛还给墨尘，嘴角扯起一个意义不明的弧度：“进去吧。白石镇规矩，禁止私斗，违者格杀勿论。眼睛放亮点，别惹不该惹的人。”
他挥了挥手，目光已经投向墨尘身后的人。
墨尘默默收起令牌，与林风并肩踏入寨门。
喧嚣声浪扑面而来！
如果说青木镇是凡俗与修仙的模糊交界，那么白石镇，便是彻底属于修士的世界！
街道宽阔了许多，地面铺着打磨过的青石板。
两侧的店铺也截然不同：售卖符纸、朱砂、空白玉简的“符箓斋”；门口悬挂着各式各样刀枪剑戟、闪烁着微弱灵光的“百炼坊”；飘散出浓郁药香的“回春堂”；甚至还有一家门面气派、上书“灵兽阁”的店铺，门口笼子里关着几只毛色奇异、眼神灵动的低阶小兽，发出啾啾鸣叫。
行人更是形形色色，让墨尘大开眼界。
有身着流光溢彩法衣、被仆从簇拥的华服公子小姐，旁若无人地谈笑风生；有背负巨大剑匣、眼神孤傲的独行剑客；有笼罩在宽大黑袍中、只露出一双阴鸷眼睛的神秘人。
还有几位身着各色轻纱罗裙、身姿窈窕的女修结伴而行，她们或佩环叮咚，或背负瑶琴，行走间带起香风阵阵，引来不少或倾慕或贪婪的目光。
这些女修神情各异，有的清冷如月，有的娇媚似火，有的则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矜持疏离。
墨尘的目光只是一扫而过，心中牢记着林风之前的提醒和城隍庙的经历，深知红颜祸水的道理，绝不多看，更不起丝毫杂念。
街道两旁，除了固定的店铺，还有许多修士直接在路边空地支起简易摊位。摊位上摆放的东西五花八门：散发着各种灵气波动的矿石、药材；一些残破的、灵光黯淡的法器碎片；绘制着不同符文的符箓；甚至还有几枚灰扑扑、标注着“古修士洞府所得”的玉简。摊主们或闭目养神，或低声吆喝，或与驻足询问的客人讨价还价。
“上好的精铁矿石，三块下品灵石一斤！”
“十年份黄精草，止血生肌必备，两块下品灵石一株！”
“祖传火球符，威力有保障，只要五块下品灵石一张！”
“道友请看这玉简，虽有些残破，但里面说不定记载了上古秘法，机缘就在眼前啊！”
灵石！下品灵石！墨尘的耳朵敏锐地捕捉着这个关键词汇。
修仙界的硬通货！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储物袋里那些可怜的灵石——那是葛洪仅存的遗产。
“墨大哥，我们先去万通商行看看吧？”林风显然对这里更熟悉，指着镇中心那座最高、最气派的三层楼阁。
“那里东西最全，价格虽然贵点，但信誉好，童叟无欺。顺便打听下渡船的消息和升仙大会的最新情况。”
墨尘点头同意。万通商行，这个名字在青木镇就听过，是了解信息的最佳窗口。两人穿过熙攘的人群，走向那座气派的楼阁。
商行内部空间极大，装饰古朴大气。地面铺着光洁的青玉石板，柜台由名贵的紫檀木打造。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聚灵阵汇聚的微弱灵气波动。货架上琳琅满目：成排闪烁着各色灵光的法器（多是刀剑样式）、装在玉瓶中的丹药、成沓的符箓、码放整齐的空白玉简和符纸、甚至还有几件流光溢彩、一看就非凡品的法衣！
顾客不少，大多衣着光鲜，气息沉稳。柜台后，几个穿着统一青色长衫的伙计正有条不紊地接待着客人，态度不卑不亢。
墨尘的目光迅速扫过，最终停留在西侧一个相对冷清的角落。
那里有一个独立的柜台，后面坐着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老者。
老者身穿深蓝色绸衫，正慢悠悠地拨弄着一个紫檀算盘，气息沉凝如渊，远非那些伙计可比。
柜台前立着一块小木牌，上书“鉴宝、估价、大宗交易”。
“墨大哥，那位是万通商行的王掌柜，眼力毒得很，专门负责鉴定和收购珍品。”林风低声介绍道。
墨尘心中微动，但并未立刻上前。
他的注意力被柜台前一位正在交易的客人吸引了。
那是一位身着淡紫色流云纹轻纱长裙的女修。
身姿高挑窈窕，脸上蒙着一层薄薄的同色面纱，只露出一双清冷如寒潭的眸子。
她周身散发着淡淡的、如同山间晨雾般清冽的气息，修为竟让墨尘看不透，至少也是炼气中期以上！
此刻，她正将几株通体碧绿、叶片上带着银色星点、散发着浓郁清香的灵草放在柜台上。
“星纹草，年份三十载左右，品相完好，共五株。”女修的声音透过面纱传出，如同玉珠落盘，清冷悦耳，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疏离。
王掌柜停下拨打算盘的手，抬起眼皮，拿起一株星纹草仔细看了看，又凑近嗅了嗅，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不错，确实是上好的星纹草。五株，老夫作价……一百二十块下品灵石。道友意下如何？”
紫衣女修微微颔首，似乎对这个价格并无异议。
王掌柜也不废话，从柜台下取出一个沉甸甸的灰色小布袋，推到女修面前。
女修神识一扫，便将其收起，转身欲走。
她清冷的目光无意间扫过站在不远处的墨尘和林风，在墨尘身上那极致内敛、近乎完美的敛息状态上微微一顿，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恢复平静，莲步轻移，飘然离去，只留下一缕淡淡的冷香。
“好强的修为……也好冷。”林风小声嘀咕了一句。
墨尘则若有所思。
那女修最后的目光，让他心头微凛。
自己的《敛息术》虽得自葛洪储物袋，但经过太虚八卦瓶月华淬炼后，似乎更加精妙，竟能引起这等修为修士的注意？看来以后还需更加谨慎。
“两位小友，可是有东西需要老夫鉴定？”王掌柜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和蔼，打断了墨尘的思绪。
墨尘定了定神，走到柜台前。他没有立刻拿出任何东西，而是拱手行了一礼，学着林风的称呼：“见过王前辈。晚辈初来乍到，想向前辈打听些消息。”
“哦？”王掌柜捋了捋胡须，脸上露出几分感兴趣的神色，“小友请问，只要不涉及本行机密，老夫知无不言。”
“晚辈想打听前往聚仙坊市的渡船，何时启程？费用几何？还有，不知前辈可知晓，近来升仙大会，各大宗门可有什么新的动向或……值得注意的风声？”墨尘问得很有技巧，既点明了自己的目的，又隐含了对路上安全的担忧。
王掌柜呵呵一笑，眼中精光一闪：“小友倒是谨慎。去聚仙坊市的‘云梭’渡船，每三日一班，下一班就在后天午时，停靠在镇东码头。费用嘛，十块下品灵石一人。至于升仙大会……”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各大宗门规矩照旧，凭本事入门。不过最近嘛……镇外确实不太平，最近兴起的邪修组织血煞宗那帮崽子活动猖獗，专挑落单的、看起来好欺负的下手。小友若是与人结伴，路上务必小心，莫要轻易露财。”
血煞宗！果然！墨尘心中凛然，与林风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
“多谢前辈指点！”墨尘再次拱手，语气诚恳。
“无妨。”王掌柜摆摆手，“小友若无事，老夫还要看账。”
墨尘识趣地告退。
离开万通商行，外面天色已近黄昏。镇中各处开始亮起灯火，一些店铺门口悬挂的灯笼并非凡火，而是镶嵌着月光石或低阶火属性晶石，散发出柔和或明亮的光芒，将街道映照得如同白昼。
“墨大哥，渡船后天出发，我们得赶紧找个地方落脚。镇上的客栈估计都涨价了。”林风有些发愁。
墨尘点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街道旁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吸引。
那里蹲着一个衣衫破旧、满脸风霜的老修士，身前铺着一块脏兮兮的麻布，上面零零散摆放着几样东西：一块黑不溜秋、拳头大小的矿石；几株蔫巴巴、灵气微弱的药草；几枚锈迹斑斑、刻着模糊符文的铜钱；还有……半截断裂的、布满灰尘的玉简。
吸引墨尘注意力的，并非这些东西本身，而是当他无意间运转起从葛洪储物袋中学来的《望气术》时，那半截玉简上，竟隐隐缠绕着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纯粹的……淡灰色毫光！
这毫光与周围物品驳杂黯淡的气息截然不同！
他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装作随意浏览的样子，踱步到那老修士的摊位前蹲下。林风不明所以，也跟了过来。
“道友，看看有什么需要的？”老修士抬起浑浊的眼睛，有气无力地问。
墨尘的目光在那几株药草上停留片刻，拿起一株最普通的、叶子边缘有些焦枯的“止血藤”，问道：“这株怎么卖？”
“一块下品灵石。”老修士懒洋洋道。
“贵了。”墨尘摇摇头，放下止血藤，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那半截玉简，带着几分嫌弃，“这破玉简……也是要卖的？”
老修士瞥了一眼玉简，嗤笑一声：“祖上捡的破烂，道友若看得上，给一个灵砂（一百灵砂等于一块下品灵石）拿走，当添头都行。”
墨尘心中微喜，面上却皱眉，似乎在嫌弃那玉简的破旧。
他拿起那株止血藤，又随意指了指旁边那几枚锈蚀的铜钱：“这藤一个灵砂我要了，加上这几枚铜钱和……那个破玉简，算你半个灵石如何？”
老修士显然只想快点开张，略一犹豫，便不耐烦地挥挥手：“行行行，拿走吧！半个灵石！”
墨尘立刻从储物袋中取出半块切割不规则的下品灵石（葛洪遗产），递给老修士。
老修士接过，看也不看就塞进怀里。
墨尘则将止血藤、铜钱和那半截玉简收起，动作自然流畅。
“墨大哥，你买这破玩意儿干嘛？”离开摊位，林风忍不住低声问道。
“看着古旧，或许有点研究价值，反正不值钱。”墨尘淡淡解释，随手将那半截玉简塞进怀里，指尖触碰到那温润的太虚八卦瓶，心中却隐隐有种预感：这毫光不凡的玉简，或许……不简单。
夕阳彻底沉入西山，白石镇的灯火却更加璀璨。
墨尘与林风在镇子边缘找到了一家相对便宜、也相对僻静的“听雨轩”客栈住下。房间狭小，但胜在干净。
墨尘盘膝坐在硬板床上，并未立刻研究那半截玉简。
他望着窗外灯火通明、人影幢幢的奇异小镇，感受着空气中比苍山浓郁了数倍、却又驳杂混乱的天地灵气。
这里就是修仙界的一个小小缩影，机遇与陷阱并存，繁华之下暗流汹涌。
他轻轻抚摸着怀中的太虚八卦瓶，冰凉的触感带来一丝心安。
血煞宗的威胁、神秘的紫衣女修、毫光隐现的残破玉简、后天启程的渡船……前路依旧迷雾重重。
但无论如何，聚仙坊市，就在前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