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松苑的石屋冰冷依旧,墨尘盘坐于寒玉床上,吐纳间,丝丝缕缕的寒雾随着呼吸在口鼻间流转,又被纳入丹田气海。
怀中的灰匣紧贴胸膛,冰凉的触感恒定不变,如同他此刻沉静的心绪。
距离七色灵雾秘境开启,仅余半月。
自坊市归来,墨尘的生活便彻底陷入了某种刻板的循环。
天光未亮,他已起身,迎着刺骨罡风前往寒烟草田,细致照料每一株蕴含灵性的药草,与那偶尔从寒烟草丛中探头探脑的“小冰魄”无声交流片刻,汲取那份纯粹的灵性慰藉。
照料完毕,便匆匆赶往传功堂,听筑基师叔讲解《五行基础术法精要》或《常见妖兽图鉴》,每一字一句都如饥似渴地刻入脑海。
午后,则是雷打不动的打坐修炼。
炼气期三层,在这即将涌入各大宗门精英、更有老牌弟子带队的秘境漩涡中,无异于蝼蚁。
墨尘深知这一点。
升仙大会上那“本源潜力上品,现时品相下品受浊气阻滞”的评语犹在耳边,是枷锁,更是鞭策。
葛洪夺舍留下的隐痛,在经脉深处如同阴燃的炭火,每一次灵力运转都会带来细微却清晰的灼痛,提醒着他时间紧迫。
他摒弃了一切杂念,将心神沉入最深处。
寒玉床的冰冷灵气被小白瓶自发吸纳、淬炼,化作更为精纯温和的涓流,缓缓注入他的经脉。
他运转着得自葛洪储物袋中最基础的《引气诀》,一遍又一遍,如同愚公移山。丹田气海中的气旋,在日复一日的冲击下,缓慢而坚定地扩张、凝实。
时间在石屋的阴冷和灵气的冲刷中悄然流逝,窗棂上凝结的冰霜化了又凝,凝了又化。
他几乎感觉不到饥饿,偶尔以辟谷丹果腹,整个人如同绷紧的弓弦。
十日后,当一股远比之前浑厚的灵力在经脉中奔涌而过,将那隐痛都短暂压下时,墨尘缓缓睁开眼。
炼气期六层。
他感受着体内明显增强的力量,脸上并无太多喜色。
不够,还远远不够。
真正的重头戏,在夜晚。
寒松苑后山,一处背风的巨大冰岩之后。
此地乱石嶙峋,地形复杂,远离宗门主要道路,又有天然岩石屏障阻挡视线和风雪,是墨尘耗费数日才寻得的隐秘所在。
夜幕深沉,寒玉峰顶的罡风被冰岩阻隔,发出呜咽般的低吼。
墨尘的身影如鬼魅般融入这片阴影。
他先是谨慎地绕着冰岩巡查一圈,确认无人窥探,这才走到冰岩后相对开阔的一小片空地。
他深吸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气,缓缓从储物袋中取出今日要锤炼的物件——那对锈迹斑斑、死气沉沉的阴阳鱼符铁片。
灵视开启,视线中,那深埋于厚重锈蚀下的微弱阴阳二气依旧顽强纠缠。墨尘调动丹田灵力,小心翼翼地分出一缕,尝试注入左手那块“阴鱼”铁片。
嗡——!
铁片猛地一震,一股刺骨的冰寒骤然爆发!并非水汽凝结,而是一种仿佛能冻结灵魂的阴煞之气,顺着墨尘的指尖瞬间侵入!
他闷哼一声,整条左臂瞬间覆盖上一层青白色的薄霜,经脉刺痛,灵力运转都迟滞了几分。
那铁片表面的锈蚀在灵光冲击下簌簌剥落少许,露出底下更显幽暗、带着诡异花纹的金属本体,那股阴寒之气反而更盛!
墨尘脸色微白,立刻切断灵力输入,运转心法驱散侵入的寒气。
好霸道的阴煞!
这绝非普通的水行灵气!他心中凛然,对这不起眼的“破烂”更多了几分忌惮与重视。
休息片刻,待寒气驱散,他再次尝试,这一次输入的灵力更少,控制得更加精细,如同在悬崖边行走。
冰寒依旧,但在他全神贯注的引导下,那股阴煞之气终于被勉强约束在铁片尺许范围内,化作一道吞吐不定、散发着森然寒气的淡青色虚幻剑影,剑影边缘,空气都凝结出细小的冰晶。
仅仅维持了不到三息,墨尘便觉神识消耗巨大,不得不散去灵力。
稍作调息,他又拿起“阳鱼”铁片。
有了阴鱼的前车之鉴,他更加谨慎,只以一丝极细微的灵力探入。
轰!
一股狂暴的灼热猛地炸开!
如同地肺熔岩喷发,炽烈的火气带着毁灭性的燥意瞬间反冲!
墨尘右臂衣袖“嗤啦”一声焦黑卷曲,皮肤传来火辣辣的刺痛,若非他反应极快,差点将铁片脱手甩出。
那阳鱼铁片上的锈蚀被这爆裂的火气烧灼得通红,部分融化滴落,露出底下赤红如烙铁的金属,一股硫磺般的气息弥漫开来。
他强忍灼痛,勉力引导,一道扭曲跳跃、极不稳定的赤红火线在铁片尖端凝聚,散发出惊人的高温,将脚下的冻土都烤得滋滋作响,冒出白烟。
单是分别操控这一阴一阳,便已耗尽心力,险象环生。
更遑论让两者共鸣,布下那图纸上记载的“太极阵”?
墨尘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又被寒风瞬间冻结。
他收起鱼符,盘膝调息,恢复消耗的神识与灵力。
接下来是那面黝黑的八卦玄铁镜。墨尘将其置于身前地面,双手掐诀,灵力缓缓注入镜背的八卦纹路。
镜面毫无反应,依旧黯淡模糊。他眉头微蹙,灵视中,镜内那微弱的灵光脉络与地脉的共鸣感似乎更强了些。
他尝试着按照灵视中那些脉络的走向,结合脑海中寒玉峰的地脉图,小心翼翼地调整着灵力输入的方位与强度。
这一次,镜面深处终于有了变化!
那些蛛网般的灵光脉络微微亮起,镜背模糊的八卦纹路也泛起极其微弱的毫光。
嗡…镜身发出一声低沉轻鸣,一道极其淡薄、近乎透明的六边形光晕在镜面尺许外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错觉。
防御?这点强度怕是连一阵强风都挡不住。
墨尘没有气馁,继续尝试,调整着灵力与地脉共鸣的契合点。
每一次尝试,那光晕似乎都凝实了微不可察的一丝……
时间便在这样枯燥、危险又充满挑战的反复锤炼中流逝。
月影在冰岩上缓慢移动,从东到西。墨尘身上的粗布短打,早已被阴煞冻裂又被阳火灼焦,变得褴褛不堪。
手臂、掌心,新添了许多冻伤和灼伤的痕迹,在寒风中隐隐作痛。
但他的眼神,却如同打磨过的寒铁,越来越亮,越来越沉静。
当半个月后的某个深夜,墨尘再次催动那对鱼符。
左手的阴鱼铁片,青幽剑影已能稳定维持十息,寒气凝而不散,剑锋所指,地面凝结出一片白霜。
右手的阳鱼铁片,赤红火线虽仍显狂暴,却也初步驯服,灼热逼人。
当他尝试着将两道属性截然相反、彼此冲突的力量缓缓靠近时,一股奇异的斥力与吸力同时产生,空间微微扭曲,发出细微的噼啪声,一个极其不稳定、忽明忽暗的微小太极虚影在双剑之间一闪而没!虽
然瞬间崩溃,反噬之力震得他气血翻腾,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但墨尘眼中却爆发出惊人的神采!
成了!虽然只是雏形,但证明此路可行!
几乎在太极虚影崩溃的同时,他体内那因持续高强度修炼和法器反噬而早已临近极限的屏障,也轰然破碎!
一股远比之前强横数倍的灵力洪流自丹田奔涌而出,冲刷着四肢百骸!
炼气期十一层!
他强压住翻腾的气血和突破的喜悦,第一时间收敛气息,警惕地望向冰岩外的黑暗。就在这时——
一股清冷、纯粹、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毫无征兆地笼罩了这片小小的空地。四周呼啸的风声瞬间停滞,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冰岩上凝结的厚厚霜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晶莹剔透。
墨尘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右手下意识地扣住了储物袋。
他缓缓转过身。
冰岩的阴影边缘,不知何时,静静立着一个身影。
月色清辉洒落在她素白的衣裙上,如同覆着一层流动的寒霜。青丝如瀑,容颜清绝,正是冷漪。
她周身并无刻意散发的威压,但那源自功法本质的冰寒气场,已让这片区域的温度骤降。
她清冷的眸光落在墨尘身上,扫过他褴褛的衣衫、手臂上尚未愈合的冻伤与灼痕,以及嘴角那抹刺目的鲜红,最后定格在他手中那对散发着残余阴寒与炽热气息的锈蚀铁片上。
她的眼神无波无澜,却似乎洞穿了一切。
“你每日后半夜在此,便是为了折腾这些…破烂?”
冷漪的声音如同冰珠落玉盘,清脆,却带着直透骨髓的寒意。
墨尘心中剧震,面上却竭力维持着平静。
他迅速将鱼符收入储物袋,微微躬身,声音因刚才的冲击还有些沙哑:“冷师叔。弟子…只是想多几分自保之力。”
他并未辩解,也无需辩解。
冷漪能找到这里,说明她已观察多日。
在这样的人物面前,任何掩饰都显得拙劣。
冷漪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那目光似乎能穿透皮囊,看到他经脉深处那如附骨之疽的隐痛。
她并未追问铁片的来历,只是淡淡道:“苏灵儿说你报名了秘境。”
“是。”
“为了那三样材料?”
“是。”
沉默在冰冷的空气中蔓延。
只有远处隐约的风声。
许久,冷漪才再次开口,语气依旧清冷,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东西:“炼气十一层…根基虚浮,隐患未除,凭这些…”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墨尘的储物袋,那里装着玄铁镜、灰白珠和残破的符箓图卷,“…还有你那些凡俗武艺,闯噬灵瘴林和迷踪幻谷,九死一生。”
墨尘沉默,他知道冷漪说的是事实。
但他别无选择。
冷漪不再言语,素手轻抬,一道冰蓝色的流光自她袖中飞出,缓缓飘向墨尘。
那并非攻击,而是一张薄如蝉翼、触手冰凉、上面绘着繁复玄奥冰纹的符箓。
符箓散发着精纯而稳定的冰寒灵力,与冷漪自身的气息同源。
“此符名为‘玄冰鉴’,激发后,可形成一层玄冰护罩,能抵御寻常瘴气侵蚀,对阴邪幻术亦有一定压制之效。时效一炷香。”
冷漪的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省着用。”
墨尘看着悬浮在眼前的冰蓝符箓,心中五味杂陈。感激?
有。但更多的是警惕和一种沉甸甸的压力。
冷漪的赠予,绝非毫无缘由。
是因为引荐之情?
还是因为她有其他不可告知的隐密?
他无法确定。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思绪,伸出双手,恭敬地接过那张蕴含着强大力量的“玄冰鉴”。
入手冰凉,寒气直透掌心,却奇异地带来一丝安心。
“多谢师叔厚赐。”墨尘深深一揖,语气诚挚。
冷漪微微颔首,清冷的目光再次扫过这片被墨尘折腾得一片狼藉的空地,以及他眼中那份不容动摇的决绝。
她没有再说什么,身形一晃,如同融入月光的冰雪精灵,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原地。
那股笼罩天地的冰寒气场也随之散去,风声重新灌入耳中。
墨尘握着那张冰冷的符箓,站在原地许久。怀中的灰匣依旧冰冷,小白瓶在识海中散发着微弱的温润气息。
他抬头望向寒玉峰顶,那里的罡风似乎更加猛烈了,卷动着漫天星斗。
七色雾起,灵门将开。
九死一生,亦要争那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