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虽忙于招待远客,但对杜若兰的承诺并未忘记,已派八百里加急往扬州重申案情,只是这往返需要时间,消息尚未传回。
然而,圣心之所向,往往无需明言。
杜若兰的用度悄然提升,伺候的宫女太监更加小心翼翼,皇上即便在百忙之中,也总会抽空去瞧上一眼。
杜若兰如今虽没有名分,但无形中的地位已然不同。
......
漱芳斋里,却是一连几日都显得有些冷清。
小燕子没精打采地趴在红木圆桌上,手指划拉着光滑的桌面,嘴巴撅得老高。
“无聊死了,无聊死了,比武都结束好几天了,西藏那些人怎么还不走啊?还有尔康、尔泰、永琪他们,他们几个死到哪里去了?这么久都不见人影?是不是把我们忘了?”
紫薇坐在窗边,就着明亮的光线安静地绣着一方帕子,闻言抬起头,柔声道:“他们定然是有着紧要的差事。西藏土司还在,皇上必定吩咐了他们许多事情,脱不开身也是常理。”
“忙忙忙!能有什么好忙的!”小燕子猛地坐直身子,满脸不忿。
“比武功不是都比完了吗?尔康那么厉害,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还有什么可忙的?”
一旁正在整理丝线的金锁抬头道:“我昨天听小顺子说,他们三个好像是奉了皇上的命,这几日都在陪着那位塞娅公主游玩呢。说是去了天桥看把式,逛了庙会,还去了戏院听戏……忙得不得了。”
“什么!”小燕子一听,瞬间炸毛了,猛地跳起来。
“陪那个赛娅公主?还去天桥?逛庙会?听戏?!这些好玩的地方,他们居然不带我去!去陪那个凶巴巴的公主?!凭什么啊!”
她越想越气,感觉像是自己的专属玩伴被人抢走了。
无名火噌噌往上窜。
“对了!还有那个杜若兰!”小燕子叉着腰,气焰高涨,“她的案子不是还没定吗?杀人嫌疑还在呢!皇阿玛怎么就让她好吃好喝住着了?不行,我得去打听打听,说不定就能找到她杀人的证据!看她还怎么装!”
紫薇吓了一跳,连忙放下手中的绣绷,起身拉住她的胳膊:“小燕子!你别胡闹了!忘了前几天皇后娘娘去找她麻烦,结果被皇上狠狠训斥的事情了吗?皇上现在正护着她,你这个时候去,不是自找没趣吗?”
提到皇后吃瘪,小燕子倒是眼睛一亮,有点幸灾乐祸:“对啊,皇后都被骂了!哈哈!”
但很快她又撅起嘴,更加不平衡了:“可是……可是皇阿玛以前从来没那么凶过皇后,他对那个杜若兰也太好了吧!都比对我好了!”
“不行!我不能就这么算了!”小燕子跺跺脚,眼珠一转,“我要去找令妃娘娘!令妃娘娘最聪明最善良了,她一定有办法帮我想想,怎么揭穿那个坏女人的真面目!”
紫薇头都痛了,赶紧劝道:“小燕子,你冷静点。令妃娘娘这几日肯定也在为招待西藏土司的事情忙碌,我们不要去打扰她。等娘娘忙过了这阵子,空了再去请教也不迟啊。”
她好说歹说,才勉强将冲动的小燕子安抚下来,但看她那转个不停的眼珠,就知道她根本没死心。
好不容易哄得小燕子暂时安静下来,紫薇和金锁才得以回到她们自己住的偏殿。比起漱芳斋的正殿,这里显得简朴许多。
金锁为紫薇斟了杯温茶。
看着她略显苍白的脸色,金锁忍不住低声抱怨:“小姐,咱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把真相告诉皇上啊?天天这样藏着掖着,提心吊胆不止,还要时时刻刻替小燕子格格收拾烂摊子,我真是替您委屈!”
紫薇微微叹了口气,胸口处传来一阵隐隐的钝痛。
方才拉扯劝阻小燕子,动作大了些,似乎牵扯到了旧伤。
她下意识地抬手轻轻按了按左胸下方,那里是当初替自己父亲挡刀留下的疤痕。
“金锁,别说了。”紫薇摇摇头,声音轻柔却带着坚定,“最近西藏土司在京,皇上忙于国事,我们不能再拿这些事情去烦扰他。更何况……”
她顿了顿,想起娘,眼神有些黯然:“更何况,皇上如今心思也不在这上面。”
她想起了宫人们私下议论,皇上近日里对那位杜姑娘关怀备至。
金锁闻言,更加不忿,脱口而出:“皇上的心思都在那个杀人犯身上了,天天都去看她,哪有那么忙!”
“金锁!”紫薇蹙眉,语气严肃了些,“不可妄言!杜姑娘的案子,皇上既已派人去查,我们便应等待结果。无凭无据,岂能一口一个‘嫌犯’?而且,我看也她不像大奸大恶之人。”
事实上,紫薇对杜若兰的感觉十分复杂。
一方面,她隐隐觉得杜若兰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
另一方面,她内心深处,对杜若兰的出现,竟有一丝难以启齿的……感激。
自从南巡之后,皇上看她的眼神,总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和恐惧。
让她无所适从,恨不得躲起来。
她甚至不敢细想那眼神背后的含义。
然而,自从杜若兰出现后,皇上投向她的目光似乎恢复了正常。
那种让她喘不过气的压力骤然消失,让她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可是小姐……”金锁还想再说什么。
紫薇轻轻打断她,语气坚定:“没有可是。真相总有一天会大白,但绝不是现在。在我们有能力保护自己之前,绝不能轻举妄动。眼下,我们只管安分守己,照顾好自己,也看顾好小燕子,别让她惹出祸来。”
金锁只好把满腹的委屈和不满暂时压下,心疼地道:“那您快歇歇吧,伤口是不是又疼了?我去给您拿点药油来揉揉。”
紫薇点点头,看着金锁忙碌的背影,目光投向窗外。
京城的天桥一带,永远是烟火气最盛的地方。
杂耍把式、卖艺唱曲、小吃摊贩,各式各样的声响、气味、色彩混杂在一起,带着滚滚热浪般的活力。
尔泰正兴致勃勃地给塞娅公主介绍着各种新奇玩意儿,塞娅一身鲜艳的藏袍,眼睛亮晶晶的,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尔康陪在一旁,面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时而为塞娅解说一二,心思却有一大半落在了身后半步的永琪身上。
永琪也走着,看着,却像隔着一层透明的罩子,与周遭的热闹格格不入。
他眼神飘忽,没有焦点,眉头微锁,唇角也无意识地向下抿着。
尔泰和塞娅被一个卖糖人的摊子吸引,欢快地挤上前去,暂时将他们两人落在了后面。
尔康放缓脚步,与永琪并肩,语气带着关切:“永琪,你怎么了?从出来到现在就一直魂不守舍的。可是身体不适?”
永琪身体几不可查地轻颤了一下。
他抬眼看了看尔康,又迅速移开视线,只是含糊地摇了摇头:“没……没什么。可能就是有些累了。”
“累了?”尔康挑眉,语气里是明显的不信。
他们自幼一起习武读书,永琪的体力如何他再清楚不过,逛个街市岂会让他露出这般神色。
尔康的目光锐利了几分,仔细打量着永琪。
见他耳根似乎还透着些不自然的微红。
尔康心中狐疑更甚:“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若是有什么事,或许我能……”
永琪猛地打断他:“就是没休息好。你别瞎猜了,我们快过去吧。”
永琪快步向前走去,目光掠过那热闹的人群,却仿佛看到了另一张梨花带雨的脸。
他猛地闭了一下眼睛,强行将那不该有的念头压下。
他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