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门声又响了两下,克制而坚持,在暮色渐浓的小巷里显得格外清晰。
永昌绣庄。
这四个字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林未心底漾开层层警惕的涟漪。镇上最大的绣庄,东家赵掌柜是出了名的精明算计,眼里只有利益,对镇西头快倒闭的林家绣坊从未有过半分关注,今日怎会突然派伙计上门?还提着看似不菲的食盒?
是听到了通汇当铺的风声?还是钱朝奉那边漏了口风,将那份“古绣”的蹊跷透给了同行?
幽蓝的屏幕上,弹幕瞬间绷紧。
【林氏第29代女 林秀芹】:赵扒皮的人?准没好事!撵出去!
【林氏第5代孙 林振岳】:黄鼠狼给鸡拜年!怕是嗅着当铺那阵腥味来的!
【林氏始祖 林窈】:……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慎之。
奶奶在楼下也听到了动静,紧张地望上来,嘴唇无声地张合,用口型问:“谁?”
林未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别出声。自己深吸一口气,压下因心神透支而泛起的阵阵眩晕,步履平稳地走下楼梯。
她拉开院门,依旧只开一条缝隙,足够看清门外穿着青色长衫、面容还算周正的年轻伙计。
“何事?”她问,语气疏离。
那伙计见门开,立刻躬身赔笑,态度恭敬得近乎谦卑:“林姑娘安好。小的是永昌绣庄的伙计,姓李。我们东家听闻老太太身子不适,姑娘您又为家计奔波,特地备了些薄礼,聊表心意。”他说着,将手中那个描金漆的食盒稍稍提高了些,盒盖缝隙里透出诱人的糕点香气和隐约的药香。
林未的目光在那食盒上一掠而过,并未停留:“赵东家有心了。不过林家与绣庄素无往来,厚礼不敢受。请回吧。”
她作势便要关门。
李伙计急忙上前一步,用身体稍稍卡住门缝,脸上笑容不变,压低了声音道:“姑娘且慢。东家吩咐了,除了探望,还有一桩生意上的小事,想与姑娘商议。事关……姑娘的前程。”
他刻意加重了“前程”二字,眼神里带着一种引诱的意味。
林未关门的动作顿住。她看着李伙计,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意却未达眼底:“赵东家消息倒是灵通。不过,我刚应付完通汇当铺的钱朝奉和周家的恶霸,实在疲乏得很,没什么心力再谈生意。李伙计请回。”
她这话点出当铺和周家,既是试探,也是警告,表明自己并非全然无知可欺。
李伙计脸上笑容僵了一瞬,显然没料到林未如此直接难缠。他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但很快又掩饰下去,语气更加诚恳:“姑娘误会了。东家绝无恶意,实在是惜才。不瞒姑娘,今日姑娘在通汇当铺……亮出的那件绣品,恰巧被我们铺里一位老师傅瞧见了一眼,惊为天人。东家得知后,深感姑娘如此技艺,埋没于此实在可惜,故特派小的来请,想诚心邀姑娘至绣庄一叙,必有厚报。”
果然是为了那幅“古绣”!
林未心下了然,面上却不动声色:“哦?老师傅瞧见了?不知瞧见了多少?又看出了些什么名堂?”
李伙计被她连番反问,有些招架不住,支吾道:“这个……老师傅也只是远远一瞥,惊鸿一现,只觉针法古拙精妙,绝非俗物,具体的……东家想请姑娘当面详谈。”
“既是惊鸿一现,或许看走了眼也未可知。”林未语气淡漠,“那不过是我胡乱绣着玩的玩意儿,当几个钱应急罢了,当不起赵东家如此看重。李伙计请回吧,礼物也带回去,林家虽穷,还不缺这点吃食。”
她再次欲要关门,态度坚决。
李伙计终于有些急了,脱口道:“姑娘何必自谦!那等技艺怎会是胡乱绣玩?东家说了,只要姑娘肯去,条件随便开!工钱、分红,绝不让姑娘吃亏!总好过姑娘守着这破落门户,被周家那般恶徒欺上门吧?”
最后那句话,带着明显的挑拨和利诱。
林未关门的动作彻底停下。她看着李伙计,那双因疲惫而显得有些朦胧的眸子深处,一点点沁出冰冷的锐光。
“李伙计,”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压力,“你是在替周家威胁我,还是在替赵东家许诺空头支票?”
李伙计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强笑道:“姑娘这话说的……自然是诚心相邀……”
“诚心?”林未打断他,指尖轻轻敲了敲门板,“赵东家若真有诚心,为何不亲自来?派你个伙计,提个食盒,就想让我去绣庄‘叙话’?是我林未不值当东家移步,还是你们永昌绣庄的门槛,高到需要人自荐上门?”
她句句犀利,毫不留情面。
李伙计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被堵得哑口无言。他接到的命令确实是务必“请”到人,但也没想到这林家丫头如此牙尖嘴利,软硬不吃。
“再者,”林未的目光扫过他手中的食盒,语气愈发冷淡,“我奶奶需要静养,受不得惊扰。今日已有恶客登门,若再有不相干的人来‘表心意’、‘谈前程’,惊了她老人家养病……”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沉下,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寒意:“那就不是几句口舌之争能了结的了。李伙计,请吧。”
说完,她不再给对方任何机会,猛地将院门合上,门闩重重落下。
门外,李伙计提着食盒,愣在原地,脸色青白交加,半晌,才悻悻地朝地上啐了一口,低声骂了句“不识抬举”,转身快步消失在昏暗的巷口。
门内,林未背靠着门板,听着外面脚步声远去,才缓缓吁出那口一直提着的气。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又快又重,牵动着太阳穴突突地疼。
奶奶摸索着走过来,满脸担忧:“未未,真是永昌绣庄的人?他们……他们想干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闻到肉味的苍蝇罢了。”林未搀住奶奶,语气尽量放得轻松,“打发走了。”
但她心里清楚,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结束。
赵掌柜那种人,既然盯上了那幅绣品背后可能代表的利益,就绝不会轻易放手。软的不行,很可能就会来硬的。
幽蓝的屏幕上,弹幕纷杂。
【林氏第22代孙 林崇山】:骂得好!赵扒皮就是想空手套白狼!呸!
【林氏第31代女 林芳】:可是……得罪了永昌绣庄……他们在这镇上势力不小……
【林氏始祖 林窈】:怀璧其罪,避无可避。十日之期,强敌环伺……唯有……
最后的弹幕意味深长地中断。
林未扶着奶奶坐下,目光落在窗外彻底沉下的夜幕上。
十天。
周家的债,永昌绣庄的觊觎,邻里虎视眈眈的窥探……还有那本需要耗尽心神才能驱动的《璇玑谱》。
所有的压力,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
她需要更快地变强。需要真正掌握《璇玑谱》的力量。
可是心神耗竭,如涸泽之鱼。
她下意识地抚摸着右手中指指节上那个淡粉色的印记,那是开启乌木盒血脉秘锁的证明。
丝脉通心,神走针先。 外练其形,内养其魂。 百骸俱透,方可窥璇玑之妙。
那衬布上的三行字再次浮现在脑海。
内养其魂……如何养?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床下那只冰冷的乌木盒。
或许,那“针煞炼心”的残酷之路,才是唯一的生门。
哪怕尽头写着——“熬不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