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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天监的星辰图谱与历年数据,如同散落的珍珠,在承烨与赵铭日复一日的梳理与探究中,渐渐被串联起来。他们不再仅仅满足于辨识星辰、理解历法,而是试图从那浩如烟海的数据中,解读出更深层次的讯息。

承烨发现,钦天监的记录极为严谨,但对数据的应用,大多局限于修订历法、预报日月食等传统范畴。那些关于行星轨迹细微偏差、特定星象组合与区域性气候异常的记录,往往被视为“杂占”或“异象”,并未被系统性地与地上的政事、农情进行关联分析。

“何博士曾言,前朝盛世,亦有贤臣试图以星象警醒君王,修德省刑。”承烨指着记录中某次“荧惑守心”前后,南方数郡恰逢大涝的记载,对赵铭说道,“抛开其中牵强附会、谶纬迷信的部分,是否可能,某些大规模的天象变化,确实与地球上的气候波动存在某种我们尚未完全理解的遥远关联?即便只是微弱的概率,若能提前警示,令地方有所防备,亦是功德。”

赵铭沉吟道:“殿下所思,已近乎‘究天人之际’。然此事极难,非有大量可靠数据与精妙算法不可。且极易与妖妄之言混淆,引来非议。”

“我明白。”承烨目光沉静,“故此,我等不做预言,只做探寻。将天象记录与户部存留的各地水旱、丰歉档案并置,不做因果断论,只观其先后次序与统计关联。即便十次中只有一两次隐约对应,亦是值得注意的线索。这并非占卜,而是……一种更宏大的‘格物’,探寻天地人之间可能存在的、超越我们目前认知的微妙联系。”

他将这种思路,称之为“星轨映政”,意在通过观测苍穹运行的“轨迹”,来反思、映照人间政事的得失与自然的反馈。这并非简单的“天人感应”,而是试图以更理性、更数据化的方式,去理解一个更为复杂的系统。

为了验证这一想法,他选择了一个更为具体且迫切的议题——漕运。帝国的血脉系于漕粮,而漕运的畅通与否,与沿途水系的水位、黄河的安澜息息相关,这些又深受天时影响。

承烨让赵铭调阅了近三十年来,漕运关键河段(如淮安、徐州段)因水位过低或洪水泛滥导致漕船阻滞的年份记录,同时比对钦天监关于太阳黑子活动周期(古籍中有“日中有乌”的模糊记载,何博士解释这可能与黑子有关)、行星特定排列以及异常气象(如持续性厄尔尼诺现象,虽无此名,但有类似“南旱北涝”的记载)的档案。

这项工作异常繁琐,需要极大的耐心与细心。格物轩的灯火常常亮至深夜,承烨与赵铭埋首于故纸堆中,用最原始的方法进行归类、比对、标记。王珩偶尔被拉来帮忙抄录数据,叫苦不迭;周文轩则对其中涉及的数字感到头晕;唯有石蛋,虽然不懂其中深意,却默默承担起整理文书、研磨递茶等杂务,眼神中充满对太子殿下如此“用功”的崇拜。

初步的整理结果,令人深思。他们发现,在几个漕运严重受阻的年份附近,钦天监的记录中往往会出现太阳黑子活动的低谷期(依据“日斑”稀少记录推断),以及某些特定的行星汇合模式。同时,户部档案也显示,这些年份往往伴随着大范围的、反常的气候模式。

“这……难道真有联系?”赵铭看着自己绘制的、标注了各种符号和时间线的巨幅草稿,声音有些颤抖。这种跨越星宇与地域的隐约呼应,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

承烨的神色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凝重:“未必是星象直接导致了水旱,或许,无论是星象的变化,还是地上的灾异,都共同受制于某种更宏大的、我们尚未知晓的宇宙规律。但无论如何,这种统计上的关联性,值得我们警惕。若能据此,在类似天象模式出现时,提前加强对漕河水利的巡查、维护,甚至预先调整部分漕粮运输路线或时间,或许就能避免或减轻损失。”

他没有妄言天机,而是将落脚点放在了未雨绸缪、积极应对的务实策略上。这份基于数据挖掘而产生的“预警”思路,远比任何神秘的预言更具可操作性和建设性。

他将初步的分析与思考,整理成一份《星象气候与漕运阻滞关联初探及预警建言》,依旧通过傅先生,以极其低调和学术探讨的方式,递送到了工部都水司(掌漕运、水利)及相关阁部官员手中。

这一次,引起的反响更为微妙。大多数人将其视为太子的一种奇思妙想或学术练习,一笑置之。但少数有识之士,尤其是那些常年与水旱灾害打交道、深知其破坏力的务实官员,却从中看到了一种全新的、基于数据和跨领域观察的预警可能性。尽管其方法稚嫩,结论也未经验证,但这种尝试本身,代表了一种突破传统思维局限的努力。

消息传到裴砚耳中,他并未就星象与政事关联本身表态,却在一次批阅关于漕河疏浚的奏章时,对随侍的首领太监淡淡说了一句:“太子近日忙于观星测日,倒是对漕运之事颇为上心。”

语气平淡,听不出褒贬,但足以让下面的人揣摩圣意。

承烨并不在意外界的反应。对他而言,这数月的星图钻研与数据梳理,最大的收获并非那份未必能被采纳的建言,而是自身心性的又一次锤炼与视野的极大拓展。

格物至此,已不仅是探究物理,改进器械,更是明心见性,洞悉规律的过程。那浩瀚的星空与繁杂的数据,教会他敬畏、耐心与宏观思考。他更加深刻地认识到,治理帝国,需要这种将微观洞察与宏观视野相结合的能力,需要这种在不确定性中寻找规律、并据此做出审慎决策的智慧。

东宫格物轩内,星图与政图交织,数据与思辨齐飞。承烨站在这片由他自己开辟的、连接天地的独特领域中心,目光愈发深邃而坚定。他知道,他所探寻的,不仅是星辰的轨迹,更是帝国未来前行的方向。格物明心,其路漫漫,而他,已然在这条路上,迈出了坚实而独特的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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