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地面软得像踩在厚厚的粉末上。
雷烈咳了两声，吐出一口带着铁锈味的唾沫。
空气里全是腐烂金属的味道，呛得人眼睛疼。
他捏了捏自己的拳头，感受着肌肉重新绷紧的力量。
“操，这鬼地方还是这么难闻。”他低声骂了一句，声音在死寂的世界里传不远。
这里没有风，没有声音，连光线都像是凝固住的琥珀色胶水。
锈蚀地狱。
林川口中的“过去”。
他环顾四周，入眼的全是巨大的，已经彻底锈死的机械残骸。
它们保持着各种扭曲的姿态，像一座座抽象的雕塑，宣告着一场早已结束的战争。
“时序裂缝……”雷烈嘟囔着，“上哪儿找那玩意儿？”
他回忆着上次被吞噬时的感觉，一种被从骨头里往外撕的剧痛。
身体的本能似乎还残留着那份恐惧，他感觉自己左臂的方向，有一股微弱的，让他汗毛倒竖的牵引感。
“行，就那边。”
雷烈不再犹豫，迈开大步，朝着那个方向跑去。
他的战靴踩在厚厚的锈粉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是这个世界里唯一的动静。
跑出没多远，他看到一头由钢筋和废铁组成的怪物，它高举着利爪，保持着扑击的姿态，被永远定格在了半空中。
怪物身上布满了斑驳的锈迹，像一件放了几千年的古董。
雷烈看都没看它一眼，从它的爪子下面径直穿了过去。
他的任务不是打架。
是送死。
***
苏沐雨感觉脚下一轻，身体向后倒去。
她下意识伸出手，一根刚从她手中滑落的金属棒，从地面向上飞起，稳稳地落回她的掌心。
“时序逆流稳定，偏离值百分之零点零一。”李轩尘的声音响起，三百斤的机体稳稳地站在不断倒转的齿轮上，“我们就在钟楼内部。”
叶小叶抓着李轩尘的金属手指，小脸煞白。
“这里……好吵。”她小声说，“它在……一遍遍地喊‘不对’。”
苏沐雨的目光扫过周围。
他们正处在一个无法形容的巨大机械结构内部。
无数的齿轮、摆臂、链条，都在以一种违反直觉的方式逆向运转。
破碎的零件从地上飞起，重新组合成完整的形态。
远处的墙壁，正在从一片废墟，“愈合”成光滑的平面。
“滴……嗒……”
“滴……嗒……”
错乱的钟摆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
“我们的目标，是‘逆行核心’。”苏沐雨的声音压过了噪音，“那里是‘倒流’规则的源头。”
“根据上一次的观测数据，核心位于钟楼顶部。”李轩尘的电子眼投射出三维地图，“但所有向上的通道，都在逆向坍塌。我们前进的每一步，都在走向它的‘过去’。”
“小叶。”苏沐雨蹲下身，看着小女孩，“你听，哪个‘不对’的声音，喊得最响？”
叶小叶闭上眼睛，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
她的小手，指向斜上方一个正在飞速“复原”的巨大钟摆。
“那里。”
苏沐雨抬头看去。
“李轩尘，计算我们跳上那个钟摆，并被它‘甩’到上层平台的可能性。”
李轩尘的电子眼红光闪烁，开始疯狂运算。
“可能性百分之九十七点三。但有百分之八十的概率，我们会因为时序错乱，被分解成以‘天’为单位的独立时间碎片。”
“那就是还有百分之三的机会，赌了。”苏沐雨站起身，“准备。”
***
“散开。二号三号位警戒，四号位检查装备，五号六号建立临时通讯节点。”
骑手队长的声音，通过骨传导耳机，清晰地传进每个队员的耳朵里。
六个人像六台精密的机器，走出那片纯白的光门后，没有丝毫停顿，立刻投入工作。
这里是中央研究所的生活区。
干净，整洁，安静得像一座坟墓。
一名队员抬起手腕，看着战术终端上的读数。
“队长，时间流速正常。本地时间：循环第一千三百一十四天，上午九点三十一分。”
“老地方，老时间。”另一名队员低声说。
队长没说话，他打了个手势，六个人像影子一样，贴着墙壁，无声地向着一个方向移动。
他们的目标是“时序逻辑悖论部”。
那个叫阿里斯·王的时间幽灵，那个失败的“bUG”，就在那里。
“他会来找我们的。”队长通过内部频道，对所有人说，“我们是这个循环里，唯一的外来‘变量’，是这个池塘里最新鲜的六条鱼。”
“他会来‘吃’掉我们，补完他那份该死的，永远也写不完的实验报告。”
一名队员问：“战术呢？是诱捕，还是强攻？”
“都不是。”队长的声音很平静，“我们是来‘谈生意’的。”
“准备开张。”
他们很快就到了那扇印着“时序逻辑悖论部”的金属门前。
门自动滑开。
里面空无一人，只有一排排闪烁着待机画面的控制台。
六个人迅速散开，各自占据了有利位置。
整个部门，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突然，六号位的队员报告：“队长，我的计时器……出问题了。”
所有人看向他的手腕。
那上面的数字，正在飞速倒转。
九点三十一分，九点三十分，九点二十九分……
“他来了。”队长低声说，他的目光，锁定了部门中央那片空无一物的空间。
空气，正在变冷。
***
“轰！”
雷烈脚下的地面猛地一震。
他前方不远处，一座由无数废旧车辆堆积成的“山”，毫无征兆地向内坍塌，变成一个巨大的铁饼。
“静止”规则的自我修正。
这个世界，拒绝任何形式的“运动”和“变化”。
雷烈感觉到了。
那股让他恶心的牵引力，越来越强了。
他翻过一个锈穿了的集装箱，眼前豁然开朗。
那是一片空地。
空地的中央，一道漆黑的裂缝，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横亘在空间中。
裂缝的边缘，光线被扭曲，吸入其中，没有半点回音。
里面不是黑暗，而是纯粹的“无”。
时序裂缝。
“找到了。”雷烈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妈的，比上次看着还吓人。”
他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那种“半死不活”的状态，正在与这道裂缝产生共鸣。
它们是同一种东西。
是时间留下的“错误”。
雷烈脱掉上衣，露出满是伤疤的，岩石般坚硬的肌肉。
他对着自己的手心吐了口唾沫，用力搓了搓。
“林川那小子，也不知道扛不扛得住。”
他扭了扭脖子，发出嘎嘣的脆响。
“操，管他呢！老子先走一步！”
雷烈深吸一口气，朝着那道吞噬一切的裂缝，迈出了第一步。
***
“就是现在！”
苏沐雨大喊一声。
那个巨大的钟摆，刚好逆向回荡到他们所在的平台下方。
李轩尘一把抄起叶小叶，夹在腋下。
苏沐雨紧随其后。
三人纵身一跃。
失重感只持续了半秒。
他们的脚重重地落在冰冷的金属钟摆上。
巨大的惯性，带着他们向上，向着更高层的平台，“甩”了过去。
在即将撞上墙壁的瞬间，苏沐雨一脚蹬在钟摆的边缘，改变方向，带着两人稳稳地落在一处新的走廊上。
“咳咳……成功了。”苏沐雨撑着膝盖，剧烈地喘息。
“滴……嗒……滴……嗒……”
这里的钟摆声，更响，更混乱了。
叶小叶从李轩尘身上滑下来，她指着走廊的尽头。
那里，是一扇巨大的圆形金属门，门上雕刻着复杂的，如同星轨般的纹路。
“它就在里面，它在害怕。”叶小叶说。
苏沐雨和李轩尘对视一眼。
“看来我们找对地方了。”苏沐-yussvoiceice的声音发紧。
她走到门前，将手掌贴在冰冷的门上。
“李轩尘，准备好你的‘答案’。”
“逻辑奇点模型已构建百分之九十九。随时可以开始‘最终证明’。”李轩尘的电子眼，亮起了刺目的白光。
“小叶。”苏沐雨回头看着小女孩，“等一下，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怕。”
叶小叶用力地点了点头。
苏沐雨深吸一口气，转头对李轩尘说。
“开始。”
***
“有点时间，想跟你谈谈价钱。”
骑手队长看着那个慢慢从空气中浮现出来的，由无数数据乱码组成的半透明人形，说出了林川教给他的“开场白”。
时间幽灵，阿里斯·王。
它没有五官，只是一团扭曲的人形轮廓。
一股纯粹的，对“时间”的饥渴感，像寒流一样扫过整个房间。
【时间……】
一个冰冷的意念，直接出现在六个人的脑海里。
【你们……有‘时间’？】
“很多。”队长往前走了一步，张开双臂，像一个准备拥抱什么的殉道者。
“我们不光有时间，我们还有‘现在’。”
他示意了一下队员们。
六个人，同时抬起手腕，将自己的计时器，对准了那团数据幽灵。
计时器上的数字，正在飞速流逝。
对阿里斯·王来说，这就像把六盘最顶级的大餐，直接推到了一个饿了亿万年的乞丐面前。
那个人形幽灵，剧烈地闪烁起来。
【给我……】
“可以。”队长说，“我们六个人，打包出售。”
他看着那团代表着“循环”规则的怪物，说出了最后的“报价”。
“拿去，完成你那该死的，完美的‘闭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