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到了。
但钱塘鬼宅的黎明,却比黑夜…… 更恐怖!
卧房已经不再是卧房,它变成了一个烟雾缭绕、药气熏天的炼狱!
砰!!
韩诚站在卧房门口,像一尊铁塔。他依旧穿着那身冰冷的铁甲(柳月娘送来的),亲手关上了房门。
韩…… 韩大统领……
独臂领着十七名狼兵守在院中,刀疤脸上满是惊恐与不安:里面…… 郎君(沈惟)他没事吧?我怎么听到…… 水在烧开的声音?!
韩诚没有回头,只沙哑下令:—— 守!
狼兵们不敢再问,可恐惧会传染。
中堂里,鬼手鲁坐立不安。他时不时站起来走到院中,望向卧房 —— 房门缝隙里,正飘出一股股浓郁到发黑的水蒸气!
水蒸气里混杂着人参、灵芝、虎骨的香气,浓郁得令人窒息,却还带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这…… 这……
鬼手鲁脸色惨白,喃喃自语:那个疯子(季怀)…… 该不会是在煮…… 煮郎君吧?!
闭嘴!!
韩诚猛地回头,血红的眼睛瞪着鬼手鲁:—— 季神医在救郎君!谁再敢妄议、动摇军心!—— 杀无赦!!
……
鬼手鲁吓得一哆嗦,连滚带爬退回中堂。
韩诚转回头,重重靠在门板上。听着身后卧房里的声响:哗啦啦的水声、药材沸腾的压抑声响、沈妤偶尔传出的低声惊呼……
他,韩阎王,也在怕。
怕那个疯子真的把郎君治死了!
官袍……
韩诚颤抖地摸着怀里的烫金任命状:郎君,官都到了!黄金!药材!全到了!你他妈可千万不能死啊!
你若死了,我、我们…… 又算什么东西?!
他抬头看向中堂里三口敞开的黄金樟木箱:第一口满是金条,第二口满是药材,第三口空了,只剩一套绯红色官袍在晨光中刺眼得妖异。
韩诚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黎明前送箱子来的人 —— 柳月娘没亲自来,派来的是樊楼护卫总统领,一个穿重甲、气息比他还恐怖的男人。
那男人一言不发,只指挥数百名死士抬着箱子从暗道送到鬼宅,临走前只传了三句话:
柳老板说,黄金、药材先垫着,算借的。
柳老板说,汤相那边已搞定,火神的政绩和承事郎的官位,是汤相谢郎君的。
柳老板说,等郎君醒了,让他亲自去樊楼,教她怎么炼钢。
郎君又赌赢了……
韩诚攥紧拳头,赌赢了宰相府的贪婪,赌赢了樊楼的恐惧…… 所以你不准死!
砰!!
就在这时,卧房内传来季怀沙哑到极点的嘶吼:—— 开门!!
韩诚没有一丝犹豫,用肩膀狠狠撞开沉重的房门!
呼 ——!!
一股浓郁到几乎凝成实质的白色水蒸气喷涌而出,裹挟着霸道的药香 —— 数千两黄金的药材,仿佛全熬成了一锅精华!
韩诚被蒸汽熏得连退三步,冰冷的铁甲竟瞬间变得滚烫!
废物!进来!!
季怀的嘶吼再次响起。
韩诚咬牙屏住呼吸,一头扎进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里。
卧房内宛如仙境,也宛如地狱。
满地都是珍稀药材的残渣,房间正中央摆着一个巨大的浴桶。
浴桶里没有水,只有一桶漆黑如墨、正在咕嘟咕嘟沸腾的药汤!
阿…… 阿兄……
沈妤跪在浴桶边,洗得发白的襦裙早已湿透,脸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汗水。她手中抓着刚切好的百年人参片,颤抖着机械地塞进浴桶中那人的嘴里。
而那人 —— 沈惟!
他赤裸着上身躺在沸腾的药汤里,全身皮肤已不是红色,而是诡异的紫色!一条条黑色细线(淤血)从毛孔中渗出,又被滚烫的药汤冲净。
他双眼紧闭、牙关紧咬,浑身在剧烈抽搐,仿佛承受着人间最极致的痛苦!
按住他!!
季怀站在浴桶后方,干瘦的上身也赤裸着,胸前插满长短不一的银针(用来刺激自己的精神)。他鹰爪般的双手死死按在沈惟肩膀上,绿色的眼睛里满是血丝与疯狂:按住他!他的身体…… 快撑不住了!!
韩诚终于回神,顾不上震惊,猛冲上前,用戴铁甲的双手狠狠压住沈惟剧烈弹跳的双腿:按住了!神医!
不够!!
季怀嘶吼:油不够!药力太猛!他的身体太虚弱了!这是虎狼之药,是换命!他要爆了!!
仿佛印证他的话,沈惟猛地弓起身子,哇的一声喷出鲜血 —— 不再是淤血,而是鲜红的心头血!
阿兄!!!
沈妤尖叫一声,当场晕了过去。
该死!!
季怀目眦欲裂:他的心脉撑不住了!药力泄了!前功尽弃了!!
钱!钱!钱!!
韩诚也疯了,红着眼吼道:神医!你要什么?黄金还有!都在外面!要不要再去买?!
黄金……?
绝望中的季怀猛地一愣,绿色的眼睛瞬间亮了:对…… 黄金!哈哈哈哈!我怎么忘了!黄金!!
他猛地抬头,对着目瞪口呆的韩诚发出野兽般的咆哮:金条!把外面所有的金条全拿进来!快!!
金…… 金条?!
韩诚彻底懵了:神医!你疯了吗?郎君快死了!你要金条干什么?难道要拿金条砸他吗?!
蠢货!!
季怀目眦欲裂,绿色的眼睛里满是疯狂的血丝:你以为我在熬什么?—— 我在熬命!!
人参、虎骨、灵芝是药,是补他烧干的油(身体)!可他的油太破、太烂,像个漏勺,根本装不住药力!药力正在杀死他!
我需要锚!一个用来镇住药力、锁住心脉、定住他那该死灵魂的锚!
而黄金!万金之王!五行之首!它永恒不朽!—— 它就是锚!!
快拿进来!再晚三息,他就真的爆了!!
轰 ——!!
韩诚听不懂什么锚、什么五行,只听懂了最后一句 他会爆。
我去 ——!!
韩诚疯了,猛地转身撞开房门,对着院中目瞪口呆的众人撕心裂肺地吼:金!把中堂所有的金条!全他妈搬进来!快!!
啊?!搬…… 搬金条?!
独臂和狼兵们全傻了。
动!动啊!!
韩诚一脚踹飞最近的狼兵:—— 要死人了!!
是!!!
狼兵们不敢再犹豫,哗啦啦冲向内堂,七手八脚抬起沉重的黄金樟木箱。
不!来不及了!倒!用手!用手捧!
韩诚抓起一把金条,发疯般冲回卧房:神医!金!来了!!
扔进来!!
季怀吼道:扔进浴桶里!!
什么?!
韩诚石化了:扔…… 扔进去?这是沸水…… 会烫死郎君的……
你扔还是我扔?!
季怀吼道:你再废话,他就真死了!!
我扔 ——!!
韩诚一咬牙,死马当活马医!
郎君!恕罪了!!
他抓着滚烫的金条,对着沸腾的黑色药汤狠狠砸了进去!
噗通!噗通!噗通!
金条落入药汤,溅起滚烫的黑色水花。
不够!继续!!
季怀吼道。
扔!全扔进来!!
韩诚也杀红了眼。
狼兵们一捧一捧抱着金条冲进来,看到 煮人煮黄金 的疯狂一幕,吓得魂飞魄散。
扔啊!!
韩诚吼道,狼兵们手一抖,哗啦啦 —— 成百上千的金条全倒进了浴桶!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当金条堆满浴桶底部,黄金总量超过某个临界点时 ——
滋 —— 滋 —— 滋 ——!!
沸腾的黑色药汤突然停止了沸腾?不,是更剧烈的沸腾!它不再冒白色水蒸气,而是开始冒 —— 金色的烟雾!!
啊啊啊 ——!!!
浴桶中的沈惟猛地仰起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长啸!
他紫黑色的皮肤在金色烟雾笼罩下,开始一寸寸裂开,像干涸的河床 —— 旧的皮肤正在剥落,新的皮肤在金光与药气滋养下,正在重生!!
镇住了!!
季怀狂喜,激动得浑身颤抖:金为锚!药为帆!心神(灵魂)归位了!药力锁住了!哈哈哈哈!活了!活了!他活了!!
……
浴桶中骇人的抽搐渐渐平息,诡异的紫色也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莹润如暖玉的光泽。沸腾的黑色药汤渐渐变得清澈,仿佛所有精华都被压进了少年的身体。
一刻钟后,一切归于平静。
卧房里只剩下三个人的喘息声:季怀瘫在地上,韩诚瘫在地上,沈妤也悠悠醒了过来。
我…… 我…… 阿兄……
沈妤睁开眼,第一反应就是尖叫:阿兄!不 ——!
别吵。
季怀沙哑地说:他 —— 睡着了。
…… 睡?
沈妤愣住了,看向浴桶。
浴桶里的水已不再沸腾,变成了温热的清水,水底铺满一层暗淡的金条(它们的精气仿佛被吸干了)。
她的阿兄靠在桶边,皮肤不再是紫黑色,而是从未见过的健康白皙,宛如新生婴儿、上等羊脂美玉!
他胸口的起伏深沉有力,脸上的死灰之气一扫而空!
活的…… 是活的阿兄!!
沈妤颤抖着伸出手,摸到沈惟温热的脸颊,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 这是劫后余生的狂喜!
把他…… 捞出来吧。
季怀虚弱地摆了摆手:油,填满了。
韩诚喜极而泣,猛地站起来,小心翼翼地走到浴桶边,用最轻柔的动作将昏睡中的沈惟抱出来,用干净的丝绸裹好,放回床上。
神医!
韩诚噗通一声跪在季怀面前:—— 大恩不言谢!我欠你一条命!
我不稀罕。
季怀冷哼一声,挣扎着站起来收拾地上的狼藉。
那…… 郎君他什么时候能醒?
韩诚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季怀停下动作,绿色的眼睛复杂地看着床上宛如玉人的少年:我救的是他的身体(躯壳),保的是他的命。但他的心神(灵魂)耗得太久,也需要休息。
什么时候醒…… 我也不知道。也许明天,也许…… 永远也醒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