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九迟见她主动停下话题，不再与越恒交谈，脸色才稍稍缓和，眼底的沉郁散去不少，连脚步都轻快了些。只是身旁还站着越恒这个碍眼的家伙，他依旧有些不爽。
阳光透过廊下葡萄架的缝隙，洒在三人身上，在骆九迟衣襟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他注视着前方曲折的回廊，只盼这路能再短些，好早点把越恒“送”走。心里更是暗自打定主意：一定要找个机会，好好收拾一下越恒这个贼心不死的家伙。虽然不能亲自动手，也不能杀他，但也得让他清醒清醒，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
……
回到齐王府书房，四周静了下来。越恒在窗边官帽椅上坐下，并未立刻处理案头堆积的公文，而是先从怀中取出了那枚凸透镜。
莹润的镜片躺在他略带薄茧的掌心中，被窗外透进的夕阳余晖一照，边缘折射出细小的金色光晕。他下意识地学着谢绯衣的样子，将透镜对准窗外，看着桌案上瞬间聚起一个极亮的光点，随着他手腕的轻微晃动而跳跃，像颗不安分的星子。
从前他的心思，全被政务和那个遥远的皇位所占据，日夜思索的都是权谋制衡、民生军务，何曾有过闲情逸致关注这些“奇技淫巧”？即便是偶尔赏玩器物，要么是为附庸风雅，要么是为拉拢人心，从未真正走心过。
可今日不同。
听着谢绯衣娓娓道来那些小玩意儿的制作窍门，看着她提起“响蝉”鸣叫、风筝高飞时眼中闪烁的、纯粹因创造而快乐的光芒，他竟也觉得那些薄铜片、竹骨架变得无比生动有趣起来。仿佛透过她那双灵巧的手和闪着星光的眼眸，这冰冷坚硬的透镜也沾染上了一丝鲜活气儿。
今日，他并非仅仅只是为了与骆九迟相争才故意接近谢绯衣，而是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并且，这已不是他第一次被她吸引了。
“谢绯衣……”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镜面，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自从寿宴那日她意外闯入他的生活，这充斥着算计的天地里，便多了一丝意想不到的亮色，还有片刻难得的松弛。
然而，这抹松弛并未持续太久。他眼神逐渐锐利，指节微微收紧，将透镜牢牢攥在掌心。
他比谁都清楚，温柔乡是英雄冢，在皇权之争里，片刻的走神已是奢侈，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敛去所有情绪，他的面色恢复了一贯的冷静深沉，将透镜小心地放进书案角落的锦盒内，仿佛也将那片刻的失神一同封存。
“清剑。”他沉声唤道。
清剑快步入内，单膝跪地，垂首道：“王爷。”
越恒走到书案后，铺开一张京城舆图，目光落在辰王越卓府邸的位置，眼神冰冷如铁。“上次城外遇刺，该清算了。”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他既送了本王一份‘大礼’，本王若不回敬，倒显得失礼了。”
清剑头垂得更低：“请王爷示下。”
“他近日不是新得了一批西域美人，夜夜笙歌吗？”越恒的手指重重敲在舆图上，“就在他最快活的时候，让他尝尝受惊的滋味。不必取他性命，眼下还不是时候。但要让他记住，本王的命，不是那么好拿的。”他顿了顿，补充道，“动作干净些，挑他身边护卫换防的间隙，用我们新训练的那批人，别留痕迹。”
“是！”清剑领命，声音斩钉截铁，起身便要退下。
“等等。”越恒叫住他，眼底寒意更甚，“我要他至少三个月下不了床，并且清清楚楚地知道，是谁动的手。”
清剑领命快速退出了出去，书房内重归寂静。
夜色渐浓，吞没了最后一丝天光，越恒负手而立，望向皇宫的方向，眼神幽深难测。皇权之路，步步荆棘，容不得半分心软与迟疑。今日对越卓的反击，不过是这漫长棋局里，又一步寻常落子。
至于谢绯衣，还有那枚曾映过星光的透镜，终究只是投入深潭的一颗石子，纵使激起过几圈涟漪，此刻也已沉回潭底，等待着下一次被忆起的时机。
……
晨光透过雕花木窗洒进小厅，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骆九迟斜倚在软榻上，谢绯衣则自然地靠在他身侧，手里拿着一卷杂书，有一搭没一搭地念着。小十正努力啃咬着骆九迟的衣带，发出呜呜的撒娇声。
“越恒见识广博，问的问题也都在点子上 我才跟他多聊了几句。”谢绯衣翻过一页书，漫不经心地解释着。
骆九迟原本轻抚狗头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轻哼一声：“是啊，齐王殿下自然是见多识广，与你聊的甚是投缘。”
谢绯衣听出他话里残留的酸意，侧过脸，用书卷轻轻碰了碰他的下巴，笑道：“哟，这都过了一夜了，我们世子爷的醋坛子还没扶正呢？我不是早早就不跟他多聊了嘛？”
“我何曾吃醋？”骆九迟别开脸，耳根却有些泛红，语气硬邦邦的，“只是觉得此人心思深沉，你少与他来往为好。”
“是是是，你说得对。”谢绯衣初时还觉得他这醋吃得有些可爱，耐着性子哄，“下次见他，我躲着走，行了吧？”
见她敷衍，骆九迟心头那点不快反而被勾了起来，转过头盯着她：“我说真的！他看你那眼神……”他顿了顿，有些难以启齿，“分明是不怀好意！”
“骆九迟，”谢绯衣放下书卷，坐直了身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差不多得了啊。昨日醋到今天，我跟他说几句话而已，又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这气量，是不是也太‘小’了点？”她故意在“小”字上咬了重音。
骆九迟被她一噎，俊脸微沉：“我气量小？谢绯衣，你讲不讲道理？我那是……”
“世子，世子妃，”安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几分急促，打断了两人的斗嘴，“永宁郡主来访，说是特意来感谢世子昨日救命之恩的。”
厅内两人皆是一愣，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诧异。
昨日骆九迟从池里捞起不慎落水的方沅薇，当时场面混乱，他将人救上岸交给侍女后便离开了，没想到对方今日竟会亲自上门道谢。
“请郡主进来吧。”骆九迟敛去脸上情绪，恢复了平日的清冷模样，顺手将还在啃他衣带的小十拎起来塞到谢绯衣怀里。
片刻后，厅门被推开，方沅薇提着鹅黄色裙摆走了进来。那衣裙衬得她肤色胜雪，鬓边簪着支珍珠钗，走动时轻轻晃动，妆容精致得一丝不苟。她身后跟着两名捧着描金礼盒的侍女。一进门，她那双明媚的眼睛就精准地锁定了骆九迟，瞬间迸发出耀眼的光彩。
“表哥！”方沅薇声音又脆又甜，带着毫不掩饰的欢喜和感激，“昨日多亏你出手相救，不然沅薇怕是凶多吉少了！”她说着，便示意侍女将礼物奉上，“区区薄礼，聊表谢意，还请表哥务必收下。”
她的目光几乎黏在骆九迟身上，甚至主动往前凑近了两步，试图去拉骆九迟的衣袖，姿态亲昵得有些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