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死寂中粘稠地流淌。林潇南不知道自己在地上蜷缩了多久，直到眼泪流干，只剩下干涩的刺痛和浑身冰冷的麻木。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房间陷入一片昏暗，只有窗外城市的霓虹灯光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模糊诡异的光影。打翻的水果滚落在角落，像一幅被摧毁的静物画。
那些冰冷刻骨的话语，依旧在脑海里疯狂盘旋，每一个字都带着倒钩，反复撕扯着她的神经。
“软肋”……“后顾之忧”……“害他”……
她猛地闭上眼，身体无法控制地又是一阵剧烈的颤抖。
就在这时，被她扔在远处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眼。紧接着，熟悉的视频请求铃声固执地响了起来，一遍又一遍，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是韩彻。
林潇南像是被烫到一样，惊恐地看着那不断闪烁的屏幕，仿佛那不是手机，而是一枚即将引爆的炸弹。
接？还是不接？
接了，她要怎么面对他？用什么表情？什么声音？她现在的样子，一定糟糕透了。她怕一开口，就会泄露所有的崩溃和绝望。
可不接……他一定会怀疑。他那么敏锐。
铃声还在固执地响着，一声声敲打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最终，在那铃声即将自动挂断的前一秒，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挣扎着爬过去，颤抖着手指，按下了接听键。却在摄像头对准自己脸的前一秒，飞快地将手机镜头转向了窗外漆黑的夜空。
屏幕那头，韩彻似乎也在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背景像是车内或者临时休息室。他脸上带着刚结束高强度任务的疲惫，但眼神在接通瞬间便锐利地扫过屏幕。
然而屏幕里只有一片模糊的霓虹灯光。
他的眉头瞬间蹙起：“林潇南？镜头怎么了？”
林潇南死死咬着下唇，强迫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正常，却依旧带着无法完全掩饰的沙哑和鼻音：“没……没事，可能……不小心碰到了。”
她的声音虽轻，但那细微的颤抖和异常，如何能瞒过韩彻的耳朵。
屏幕那头的他沉默了两秒，再开口时，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不容错辨的冷厉：“出什么事了。”
不是疑问，是肯定。
“没有……真的没有……”林潇南徒劳地否认，手指紧紧攥着手机，骨节泛白，“就是……有点感冒了，鼻子不通气……”
“林潇南。”他连名带姓地叫她，语气里的温度骤降，带着命令式的压迫感，“把镜头转过来。看着我。”
林潇南的心脏疯狂地跳动，几乎要冲破胸腔。她做不到。她现在的样子，又红又肿的眼睛，苍白的脸色，根本瞒不过他。
“我……我真的没事……”她几乎是哀求着，声音带上了哭腔，“就是有点不舒服……想睡了……”
电话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即使隔着屏幕，即使看不到他的人，林潇南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骤然降临的、骇人的低气压。仿佛暴风雨前极致压抑的死寂。
几秒后，韩彻的声音再次传来，已经听不出任何情绪，冷得像冰：“位置共享打开。”
林潇南一愣。
“现在。立刻。”他的声音不容置疑，带着一种近乎恐怖的平静。
林潇南被这语气吓住了，下意识地听从指令，颤抖着手指点开了微信里的位置共享功能。
几乎是在她按下确认的瞬间，屏幕那头的韩彻似乎看了一眼共享地图，然后没有任何预兆地，视频通话骤然被切断！
听筒里只剩下忙音。
林潇南举着手机，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他……挂了？他生气了？还是……他知道了什么？
巨大的恐慌再次攫住了她。她看着屏幕上那个依旧在闪烁的位置共享图标，仿佛看到了他正以某种可怕的速度朝着这个方向逼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
她不敢动，不敢打电话过去，甚至不敢呼吸太重。只是蜷缩在墙角，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防盗门，心脏跳得又快又重，像是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不到二十分钟。
也许更短。
楼道里传来了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那脚步声极其熟悉，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她的心跳上，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暴戾和急切，由远及近，飞快地逼近！
林潇南猛地捂住了嘴，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脚步声在门口戛然而止。
紧接着，是钥匙猛地插入锁孔、粗暴转动的声音！
“咔哒——砰！”
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推开，重重撞在后面的墙壁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一个高大挺拔、裹挟着一身室外寒气和骇人戾气的身影，如同地狱归来的修罗，骤然出现在门口，完全堵死了所有的光线和退路。
韩彻。
他甚至还穿着作训服，身上带着尘土和汗水的味道，脸上是未经收拾的胡茬和极度疲惫留下的青影，但那双眼睛，却赤红得吓人，里面翻涌着滔天的怒火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恐慌，如同濒临失控的猛兽，死死地钉在蜷缩在墙角的、那个瑟瑟发抖的小小身影上。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瞬间将她从头到脚凌迟了一遍，确认她似乎没有受到实质伤害，但那副哭得红肿的眼睛、惨白的脸色和浑身散发的绝望气息，更是彻底点燃了他胸腔里那桶炸药！
“怎么回事？！”
他低吼出声，声音沙哑狰狞，像是从喉咙深处碾磨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他几步跨进来，砰地一声反手摔上门，巨大的声响让整个房间都为之震颤。
林潇南被他这副从未见过的、狂暴骇人的样子吓得魂飞魄散，身体下意识地往后缩，却早已退无可退，只能徒劳地抱住自己，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却连哭都不敢发出声音。
“说话！”韩彻逼近她，蹲下身，双手猛地抓住她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强迫她抬起头看着自己，“谁来过？！谁他妈欺负你了？！！”
他的呼吸粗重灼热，喷在她脸上，带着硝烟和暴怒的味道。赤红的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杀戮欲，仿佛只要她说出一个名字，他就会立刻去将那人撕碎。
林潇南被他摇得头晕眼花，肩膀疼得钻心，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因为盛怒而有些扭曲的俊脸，所有的委屈、恐惧和绝望在这一刻彻底决堤。
“没……没有谁……”她崩溃地哭出声，语无伦次，“是你爸爸……他来了……他说……他说我是你的软肋……说我会害了你……说我不该在这里……呜……”
她断断续续，抽噎着，几乎无法完整说话，但那些尖锐的词汇已经足够拼凑出真相。
韩彻抓着她肩膀的手猛地一僵，眼底的狂暴怒意瞬间被一种更深沉的、冰冷的骇然所取代。
“他……来找你？”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陡然低沉了下去，像是暴风雨眼中心那极致的平静，却蕴含着更可怕的毁灭力量，“什么时候？说了什么？原话告诉我！”
他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又加重了几分，目光死死锁住她，不容许她有丝毫的隐瞒和闪躲。
林潇南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在他的逼视下，只能断断续续地、尽可能复述着韩父那些冰冷而残忍的话语。
每复述一句，她就能感觉到抓着自己肩膀的手更紧一分，他眼底的冰霜就更厚一层，周身散发出的那股暴戾的气息就更加骇人。
当她终于哽咽着说完最后那句“追悔莫及”，几乎快要喘不上气时。
韩彻猛地松开了她。
他站起身，背对着她，高大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肌肉贲张，每一个线条都充满了压抑到极致的、即将爆发的恐怖力量。
房间里死寂得可怕。
只能听到林潇南压抑不住的、细碎的抽泣声。
突然——
“砰！！！”
一声巨响炸开！
韩彻猛地一拳，狠狠砸在了旁边的实木餐桌上！
坚硬的实木桌面竟然被他这一拳砸得深深凹陷下去，木屑飞溅！桌上的花瓶剧烈摇晃，向日葵花瓣簌簌落下。
林潇南吓得猛地噤声，惊恐地看着他剧烈起伏的背影和那只砸在桌上、瞬间红肿破皮、甚至渗出血丝的拳头。
“好……很好……”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得完全不似人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和咬牙切齿的恨意，“韩卫国……你真是好样的……”
他猛地转过身。
那双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里面翻涌着滔天巨浪，有愤怒，有心痛，有后怕，更有一种近乎毁灭一切的疯狂。
他一步步走回她面前，再次蹲下，那只受伤流血的手猛地抬起——却不是对她，而是狠狠一拳砸在她耳侧的墙壁上！
“咚！”的一声闷响，墙壁似乎都震动了一下。
林潇南吓得闭上眼，缩起脖子。
“听着，林潇南。”他凑近她，额头几乎抵着她的额头，呼吸灼热而混乱，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不容置疑的绝对力量，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全力砸进她的心里：
“他的话，一个字都不准信！”
“你不是软肋！更不会害我！”
“你是我韩彻认准的人！是我拼了命也要护住的人！”
“他在哪儿说的这些屁话，老子现在就去找他算账！”
说完，他猛地站起身，像是失控的火车头，就要往外冲。
“不要！”林潇南吓得魂飞魄散，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猛地扑过去，从后面死死抱住了他的腰，“韩彻！不要！你别去！”
她害怕极了。害怕他这副样子去找他父亲，会闹出无法收场的大事！害怕他们父子关系因为她而彻底破裂！
韩彻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铁板，胸膛剧烈起伏，呼吸粗重得吓人。他能感觉到身后那具娇小身体的剧烈颤抖和冰冷的泪水浸透他作训服的后背。
那冰冷的泪水和绝望的拥抱，像一道冰冷的枷锁，死死地绊住了他暴怒的脚步。
他死死攥紧那双依旧流着血的拳头，指节发出可怕的咯吱声，眼底的疯狂和血色在与最后一丝理智做着殊死搏斗。
良久。
他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松开了紧握的拳头。
然后，猛地转过身，将身后哭得浑身发抖的小女人，狠狠地、用力地揉进了自己怀里！
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彻底碾碎，融入自己的骨血，再也无法分离。
“对不起……”他把脸深深埋进她的颈窝，声音闷闷的，带着从未有过的颤抖和后怕，“对不起……吓到你了……”
“是我没护好你……让你受这种委屈……”
林潇南在他怀里，感受着他身体的颤抖和那近乎破碎的道歉，所有强装的坚强彻底瓦解，只剩下汹涌的泪水和无尽的委屈。
她紧紧回抱住他，放声大哭起来。
这一次，不再是压抑的呜咽，而是将所有恐惧、委屈和不安，全都哭给他听。
韩彻就那么紧紧抱着她，任由她的泪水浸湿自己的衣襟，下巴抵着她的发顶，一遍遍地、笨拙地重复着：“没事了……我在……没人能再欺负你……”
他抱着她，像是抱着失而复得的绝世珍宝，眼底的赤红和暴戾渐渐褪去，被一种更深沉的、近乎疼痛的怜惜和后怕所取代。
差一点。
差一点他就又让她独自面对了这些。
差一点他就来晚了。
他不敢想象，如果他今晚没有打那个视频，如果他没有强行要求位置共享，如果他再来晚一点……她会怎么样？
这个念头让他心脏骤缩，将她抱得更紧。
不知过了多久，林潇南的哭声才渐渐平息下来，只剩下细微的抽噎。
韩彻稍微松开她一些，用那只没受伤的手，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动作笨拙，却带着一种与他气质截然不同的珍视。
“还怕吗？”他低声问，声音依旧沙哑。
林潇南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底那抹未散的余悸和深深的担忧，看着他还在渗血的右手，心里那巨大的恐慌和冰冷，终于一点点被驱散。
她用力摇了摇头，鼻音浓重：“……不怕了。”
有他在，就什么都不怕了。
韩彻深深地看着她，然后低下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鼻尖蹭着鼻尖，呼吸交融。
“记住我的话，”他看着她湿润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你是我的命。谁动你，就是要我的命。包括他。”
这句话，沉重得像誓言，又偏执得令人心惊。
林潇南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撞了一下，酸涩得发疼。她伸出手，轻轻捧住他那只受伤的、依旧血迹斑斑的手，眼泪又忍不住掉下来。
“你的手……”
“没事。”他看都没看那只手，目光依旧锁着她，“你没事就行。”
他再次将她紧紧搂进怀里，像是要将所有的力量和安全感都传递给她。
窗外夜色深沉，城市依旧喧嚣。
但在这个小小的、经历过风暴的公寓里，两颗紧紧相依的心，却在绝望和眼泪之后，靠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近，更紧。
有些堡垒，需要共同抵御外界的风雨，才能变得更加坚固。
有些信任，需要经历彻底的摧毁，才能重建得更加牢不可破。
而他与她，正在这条布满荆棘的路上，踉跄着，却无比坚定地，携手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