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静的疑问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张凡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他心脏漏跳一拍，但35年的人生阅历让他迅速稳定了心神。
他露出一个属于林杰的、阳光又略带一丝理所当然的笑容，轻松地说道：“是吗？可能昨天没睡好吧。”
这个笑容很有用。它完美地符合了林杰自信甚至有点“自我中心”的人设。一个天之骄子是不会在意甚至不会去思考别人对自己“不一样”的看法的。
果然陈静不再追问，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倒是前面的苏晓月转过头有些不满地小声说：“你跟她那么客气干嘛。”语气里带着少女独有的、对“情敌”的微妙戒备。
张凡只能报以一个无奈的苦笑。处理这种十七岁的复杂人际关系，对他这个三十五岁的灵魂而言简直比写一万行代码还累。
上午的课程张凡上得百无聊赖却又新奇无比。
那些曾经让他头疼不已的数学公式和物理定律，在他这个经过高等教育和多年社会毒打的成年人看来竟是那样的简单和纯粹。他甚至有闲心去观察老师的讲课方式，对比着二十多年后的教学差异。
他大部分的精力都用来不着痕迹地观察后排角落里的那个“自己”。
少年张凡一如既往的沉默。他认真地听着每一堂课，工整地记着笔记，像一块努力吸水的海绵。下课时当周围的同学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打闹时，他只会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埋头做题，仿佛与这个热闹的世界隔着一层透明的屏障。
张凡的心里五味杂陈。他看到了少年自己的勤奋与坚韧，也看到了那份深入骨髓的自卑与孤独。他很想做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做起。任何一点突兀的、不符合“林杰”身份的关心都可能引起无法预测的后果。
他只能按捺住内心的冲动等待时机。
机会在下午的英语课上悄然而至。
英语老师方晴是一个刚从师范大学毕业不久的年轻女孩。她穿着一身时髦的碎花连衣裙，脸上带着充满朝气的笑容，给这个略显沉闷的校园带来了一抹亮色。
她的教学方式也很新潮，摒弃了传统的死记硬背，鼓励学生多开口，多进行情景对话。
这堂课的主题是“梦想”（dream）。
“……那么，有没有同学能分享一下自己的梦想呢？”方晴用她那流利悦耳的口语问道，目光在教室里巡视。
大部分学生都有些害羞低下了头。在1995年“梦想”还是一个有点虚无缥缈，甚至让人不好意思说出口的词。
方晴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林杰身上。毕竟他是班里成绩最好也是最大方的学生。
“林杰，你来吧。what is your dream?”
张凡愣了一下随即站起身。他知道这是他表现“正常”的机会。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搜索着林杰的记忆。“考上清华”、“成为一名外交官”……这些都是林杰曾经在作文里写过的、符合他身份和父亲期望的“标准答案”。
但他不想这么说。他的灵魂是张凡，一个来自2024年见证过互联网如何颠覆世界的程序员。
他沉吟片刻，用一种远超这个时代高中生水平的、地道而流利的口语缓缓说道：
“my dream... is to build a window.”（我的梦想是建立一扇窗户。）
全班同学都愣住了，方晴的脸上也露出了好奇和鼓励的神色：“A window? could you please explain it?”（一扇窗户？能解释一下吗？）
张凡微微一笑，眼神里闪烁着一种不属于十七岁少年的、深邃而自信的光芒。
“Yes. A window for everyone. through this window, people can see the whole world without leaving home. through this window, a farmer in a remote village can sell his apples to the people in Jingcheng. through this window, a child who loves painting can show his works to everyone.” （是的。一扇为每个人而建的窗户。通过这扇窗，人们足不出户便可看见全世界。通过这扇窗，偏远山村的果农可以把他的苹果卖到京城。通过这扇窗，一个热爱画画的孩子可以向所有人展示他的作品。）
他顿了顿，用一种充满力量的语调总结道：
“this window will connect everyone, and make the world truly flat. I think... this is the future.” （这扇窗将连接每一个人，让世界真正变平。我想……这就是未来。）
整个教室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他这番超越时代的言论震惊了。大家听得懂每一个单词，但组合在一起却描绘出了一幅他们从未想象过的、如科幻般的未来图景。
后排角落里少年张凡停下了手中的笔，第一次用一种混杂着震惊、困惑和一丝向往的眼神望向讲台旁那个仿佛在发光的“挚友”。
陈静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那双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思索的光芒。
而讲台上，方晴已经完全被吸引了。她看着眼前的这个学生，感觉他今天说的英语不仅是口音和语法的地道，更是一种思维方式的先进。那种对“连接”和“世界变平”的阐述简直像是某个晶谷精英的演讲。
“wonderful!”她由衷地赞叹道，“An amazing dream! class, lets give him a big hand!”（太棒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梦想！同学们，让我们为他鼓掌！）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大部分同学还沉浸在震惊中。
张凡坐了下来，心跳有些加速。他知道自己扇动了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下蝴蝶翅膀。这道小小的涟漪会荡漾向何方他无法预知。但他清楚他的人生和这个世界都从这一刻起开始了真正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