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娅公主学剑的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每日至多在训练场待上一两个小时。
陈默从不催促,更无苛责,演示指点时堪称耐心细致。
在公主眼中,这位沉默寡言却“身怀绝技”的导师,简直是完美人选。
然而陈默心知肚明,这位金尊玉贵的殿下,于剑道一途着实没什么天分。
莫说领悟发力技巧,就连最基础的招式衔接都显得笨拙,身体协调性差得令人扼腕。
不过转念想到记忆碎片里那些西方舞会上男女相拥,仅仅来回摇晃就算跳舞的画面,他又觉得这似乎也挺合理。
公主摆驾回宫后,训练场便彻底安静下来。陈默片刻不停,转身便寻到那老剑士,继续真正的锤炼。
最初的劈砍空气早已过去,假人木桩上也早已布满了深浅不一的痕迹。如今他已开始与老者进行实战对练。
木剑交击的闷响不断在场中回荡。
陈默拧身踏步,手中木剑斜削而上,却被老者后发先至的一记轻点荡开中线,随即胸口便被剑尖抵住。
“重心太浮。”老者声音平淡。
陈默撤步,深吸口气,再度攻上。
剑光闪动,他试图变招下劈,老者手腕一翻,木剑如毒蛇般啄在他腕部,一阵酸麻传来,他五指一松,木剑险些脱手。
“发力太死,不知变通。”
……
日复一日,这般情景不断重复。
他被击倒,被缴械,身上常带着木剑留下的青紫淤痕。但陈默从不吭声,每次被击退,便默默拾起剑,再次摆开架势。
汗水浸透了一身又一身上好的训练服,高强度对抗带来的肌肉酸痛已成家常便饭,所幸治愈术能迅速缓解这些不适。
变化悄然发生。
他格挡的动作越发精准,步伐移动间少了许多冗余,对时机的把握也敏锐了些许。
虽然依旧会被老者轻易找到破绽击溃,但支撑的时间明显变长,偶尔甚至能逼得对方稍稍认真格挡一招。
老者将他这些进步看在眼里,深邃的眼底偶尔会闪过一丝真正的赞许。
一月时光转瞬即逝。
最后一记对练,陈默的木剑被老者以一个精妙的绞击挑飞,旋转着插在不远处的沙地上。
他喘着粗气,汗珠从下颌不断滴落,胸口剧烈起伏。
今日的训练结束了。
他习惯性地走向那柄脱手的木剑,准备收拾离开,身后却传来老者罕见的声音,带着一丝长久压抑的疑惑:
“等等。”
陈默脚步一顿,回身望去。
老者依旧拄着木剑站在原地,昏黄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像是要穿透那层疲惫的皮囊,看清内里的核心。
“一月了。你每日至此,近乎自虐。魔法师的身份尊贵,更有公主厚赏,足以让你在王都奢华一生。为何还要来吃这份苦,受这份罪?”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陈默手臂上的青紫。
“寻常冒险者,搏命只为生计,也少有你这般狠劲。老夫很好奇,你究竟……背负了什么?”
训练场上寂静无声,只有风吹过砂石的细微响动。
陈默沉默了片刻,抬手抹去额角的汗水,唇角扯起一个极淡却带着明显自嘲意味的弧度。
一个月的相处,足够他摸清这位老剑士的脾性。
话少,沉稳,有着属于剑的骄傲和底线,并非多舌之人。
他弯腰拾起自己的木剑,手指拂去剑身上的沙粒,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老者耳中:
“谈不上背负,或许……只是一个我自己都还没弄明白的秘密。”
他抬起头,目光看向远处王宫高耸的檐角,眼神有些空茫。
“可能很沉重,牵扯极大。也可能……从头到尾就只是个可笑的误会。”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但我赌不起。我只能假设最坏的情况正在发生,或迟早会来。在那之前,我必须抓住一切机会,让自己活下去。”
他收回目光,看向老者,那点自嘲的笑意已然消失,只剩下纯粹冷静:
“魔法并非万能,总有耗尽或来不及的时候。多一分力量,多一种手段,便多一线生机。仅此而已。”
说完,他不再多言,将木剑仔细放回器械架,对着老者微微颔首,转身朝着住处走去。
老者依旧站在原地,目光跟着他,直至那个背影离开训练场,久久没有移动。
半晌,训练场上才响起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随风散去。
翌日上午,训练场空荡安静,唯有风吹过沙地的细微声响。
陈默热身后等了片刻,未见那抹熟悉的火红身影,却见一名身着宫内服饰的女官垂首快步而来。
女官声音细弱,带着程式化的恭敬:“大人,公主殿下遣奴婢前来传话。殿下言道,剑术已成,今日起便不再来了。”
她微微抬手,身后两名侍从立刻捧上一个沉甸甸的丝绒钱袋,以及那几套质地上乘的训练服与护具。
“殿下吩咐,此乃约定之酬劳,请您收下。这些用具,也一并赠予大人。”
陈默微微一怔,随即心下了然。
果然如此。
那点三分钟的热度,能维持一月已算难得。
于那位公主而言,这不过是一场新奇有趣的游戏,玩腻了,自然便丢开了。
他轻叹口气,倒并非惋惜这份轻松又报酬丰厚的工作就此结束,而是遗憾再难寻到如老剑士那般技艺精湛又愿意只锤炼基础的导师了。
这笔买卖,终究还是有点亏。
但他面上未露分毫,只是平静地接过那袋足以令寻常冒险者疯狂的金币,又将那些实用的训练装备收起。
“替我谢过殿下。”
女官任务完成,躬身一礼,便带着侍从悄然退去。
训练场再次只剩下他一人。阳光洒落,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一个月的放松与“扮演”,到此为止了。
他环顾这片洒满汗水的场地,不再有丝毫留恋,转身,朝着宫门的方向走去。
麻烦或许暂时远离,但前路未明,他不能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