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神大社，神樱树下的落叶似乎永远也扫不完。
名为“花散里”的见习巫女停下了手中的扫帚，将那片落入手心的樱花瓣小心翼翼地夹入袖中。
她的动作轻柔，带着一种与见习身份不符的娴熟与优雅。
『花散里，你在这里发什么呆呢？』
一个略带严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是神社的资深巫女，鹿野奈奈。她正领着几个小巫女，收拾着被刚才那股神威惊扰后散落的祭典用品。
花散里回过头，脸上挂着温顺无害的微笑。
『奈奈前辈，我只是在想，刚才将军大人的神威，真是令人安心呢。』
鹿野奈奈闻言，脸上紧绷的表情缓和了些许，她走到花散里身边，也抬头望了一眼天守阁的方向，心有余悸。
『安心？我倒觉得是恐惧。那股力量……简直像是要把整个稻妻都从地图上抹去。也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惹怒了将军大人。』
她顿了顿，压低了声音。
『我听奉行所那边传来消息，城郊的一处庄园，整个儿消失了。连地皮都被削去三尺，变成了一面琉璃镜子。』
花散里眨了眨眼，好奇地问。
『这么厉害？那里面住着什么人吗？』
『谁知道呢，』鹿野奈奈撇了撇嘴，『八成是些见不得光的家伙。不过话说回来，花散里，你真是胆子大。刚才大家吓得腿都软了，你居然还有心思抬头看。』
花散里歪了歪头，笑容依旧。
『因为我相信，将军大人的雷霆，只会落在罪人身上。对于我们这些安分守己的民众，那便是守护的屏障。』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充满了对神明的虔诚。
鹿野奈奈满意地点了点头，觉得这个新来的孩子虽然来历不明，但觉悟很高。
『说得不错。好了，别偷懒了，快把这边扫干净。宫司大人虽然不在，但我们也不能松懈。』
『是，奈奈前辈。』
花散里乖巧地应着，重新拿起了扫帚。
在鹿野奈奈转身的瞬间，她那双温顺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狡黠的粉色光芒。
宫司大人当然不在。
因为宫司大人，现在正穿着见习巫女的衣服，在这里体验生活呢。
她一边扫地，一边在心里盘算着。
影的这一刀，威力比她预想的还要大。
那不仅仅是元素力的宣泄，更是将五百年的压抑、痛苦、愤怒与爱恋，尽数倾注其中的一刀。
这一刀，足以让所有藏在阴沟里的老鼠，都感受到死亡的寒意。
愚人众的那个据点，连同里面的所有实验品和资料，应该都化为灰烬了。
这是计划的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敲山震虎。
但……影的情绪，似乎也有些失控了。
隔着这么远，她都能感受到那股神威中蕴含的，几乎要撕裂灵魂的悲伤。
『真是的……玩得稍微有点过火了吗？』
八重神子，也就是现在的花散里，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她必须尽快回到天守阁去。
否则，她那位自闭了几百年的神明大人，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更惊天动地的事情来。
找了个借口向鹿野奈奈告辞后，花散里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鸣神大社。
身形没入山林，再出现时，那一身朴素的巫女服已经变回了华丽繁复的宫司装束。
她望向天守阁，眼神变得深邃。
『棋局已经布下，棋子也已就位。接下来，就看我的将军大人，要如何演出这下一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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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守阁，影向山。
雷电影静静地站在议事厅的中央。
这里空无一人。
在她归来之后，所有人都被她身上那股冰冷到极致的气息逼退了。
她没有回到一心净土。
因为那个地方，充满了她和真的回忆。
而现在，她又多了一份……不想去回忆的，痛苦的记忆。
八重神子。
那个粉色的身影，那双总是带着促狭笑意的眼睛，那句总是没个正形的『我的神明大人』。
所有的一切，都在那场爆炸中，化为了虚无。
她亲眼所见。
那件她熟悉的，属于神子的衣物残片。
那股她熟悉的，属于神子的气息，在雷光中消散。
她伸出手，掌心空无一物。
可她却觉得，那里还残留着神子身体的温度。
冰冷的，逐渐逝去的温度。
『为什么……』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为什么连你也要离开我……』
五百年前，她失去了真。
她将自己封闭在一心净土，以为只要追求永恒，就不会再有失去。
是神子，花了五百年的时间，一点一点地，将她从那个壳里拉了出来。
她让她去喝团子牛奶，让她去看轻小说，让她去感受人间的烟火。
她以为，自己已经开始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她以为，她们会一直这样下去。
直到……现实给了她最沉重的一击。
原来，所谓的瞬息，就是一次又一次的失去。
所谓的永恒，不过是一个自欺欺人的谎言。
一股难以抑制的怒火，再次从心底涌起。
愚人众。
是他们，夺走了她最后的光。
刚才那一刀，不够。
远远不够。
她要让那个冰雪的国度，感受到什么叫做真正的雷霆之怒。
她要让所有与此事相关的人，都为此付出代价。
就在这时，议事厅的大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将军大人，九条家主求见。』
门外传来侍卫颤抖的声音。
影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不见。』
『可是，将军大人，九条大人说有关于愚人众的重要情报……』
『我说，不见。』
她的声音不大，却蕴含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门外的声音立刻消失了。
整个天守阁，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影缓缓闭上眼睛。
她不需要情报。
她只需要一个名字，一个坐标。
然后，降下神罚。
这就是她现在，唯一想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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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稻妻之外的一处秘密据点。
昏暗的房间里，只有一块巨大的冰晶屏幕，散发着幽幽的冷光。
屏幕上，一个戴着面具的身影若隐若现。
而在屏幕前，一名身穿愚人众制服的女性，正单膝跪地，恭敬地汇报着。
她正是愚人众在稻妻的负责人之一，代号『信使』的柳达希卡。
『博士大人，如您所料，计划进行得非常顺利。』
柳达希卡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
『八重神子的“死亡”，成功刺激到了雷电将军。她刚才释放出的那一击，能量指数已经突破了我们的最高预估值。』
屏幕中的身影，代号『博士』的执行官，发出了一阵低沉的笑声。
『哦？突破了预估值？这可真是一个好消息。看来，神明的情感，果然是最好用的武器。』
柳达希卡继续汇报道。
『根据我们的监测，天守阁地下的能量封印，因为这次巨大的能量冲击，已经出现了明显的松动。预计……最多只需要再来两到三次同等级别的冲击，封印就会彻底瓦解。』
『很好。』博士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满意。
『那个“禁忌之物”，是冰之女皇陛下势在必得的东西。柳达希卡，你做得不错。』
『为女皇陛下效力，是我的荣幸。』柳达希卡低下头。
『不过，博士大人，我们安插在城郊的据点，被完全摧毁了。包括……编号73的实验体。』
博士沉默了片刻。
『无妨。一些消耗品而已。只要能达成最终目的，牺牲是必要的。』
他的语气毫无波澜，仿佛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你们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柳达希卡抬起头，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
『根据分析，雷电将军现在正处于极度的愤怒与悲伤中。这种状态下的她，虽然破坏力惊人，但判断力会大幅下降。』
『我们会继续派出一些“诱饵”，不断地挑衅她，让她一次又一次地释放那样的攻击。』
『她会把我们当成发泄怒火的靶子，而我们，则会利用她的怒火，为女皇陛下打开通往“永恒”的大门。』
『呵呵……』博士再次笑了起来。
『以神明之怒，铸就新神之路。真是个不错的剧本。就照你说的办吧。记住，不要留下任何直接指向我们的证据。』
『遵命，博士大人。』
冰晶屏幕上的光芒，缓缓暗淡下去。
柳达希卡站起身，脸上露出了一个冰冷的笑容。
『雷电将军……八重神子……』
『你们的爱恋与守护，在绝对的利益面前，不过是我们棋盘上，最好用的一颗棋子罢了。』
她转身走出密室，准备布置下一个陷阱。
她并不知道，她们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其实早已落入了另一只狐狸的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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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守阁。
当八重神子踏入议事厅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雷电影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大厅中央。
她背对着门口，身形挺拔，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萧索与孤寂。
空气中，还残留着尚未散尽的雷元素，狂暴而悲伤。
神子挥了挥手，示意跟在身后的侍卫退下，然后关上了大门。
她迈着轻快的步伐，一步一步地，朝着那个身影走去。
高跟木屐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哎呀呀，这是谁家的小可怜，在这里独自伤心呢？』
她用着一贯的，轻佻而又慵懒的语调开口。
那个背影，猛地一僵。
雷电影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来。
当她看到那个完好无损，甚至连衣服都一尘不染的粉发女子时，那双紫色的眼眸，瞬间收缩到了极致。
她的脸上，没有惊喜，没有激动。
只有一片空白。
一种大脑无法处理当前画面的，极致的空白。
神子走到她面前，停下脚步，歪着头看她。
『怎么了？才一会儿不见，就不认识我了？还是说，你更喜欢刚才那个哭哭啼啼的剧本？』
她伸出手，在影的眼前晃了晃。
影的眼睛，随着她的手指，动了一下。
然后，她抬起手，用一种近乎迟缓的动作，抓住了神子的手腕。
她的指尖冰冷，而且在微微颤抖。
她用力地，握紧了。
似乎是想确认，眼前的一切，不是幻觉。
神子吃痛地皱了皱眉，但没有挣脱。
『喂喂，你想把我的手捏碎吗？我可是很娇弱的。』
影没有说话。
她只是死死地盯着神子，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难以置信，有劫后余生，有滔天的怒火，还有……一丝几乎要溢出来的委屈。
过了许久，许久。
久到神子都以为她会一直这样沉默下去的时候。
她终于开口了。
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为什么？』
只有两个字。
却包含了太多的疑问和情绪。
为什么你还活着？
为什么你要骗我？
为什么你要让我经历这一切？
神子的笑容，终于收敛了起来。
她看着影眼中那片翻涌的紫色雷光，轻轻地叹了口气。
『因为，这是必要的演出，我的将军大人。』
她反手握住影的手，将她冰冷的指尖，包裹在自己的掌心。
『如果不让你，不让所有人都相信我“死”了，那些藏在暗处的老鼠，又怎么会轻易地露出尾巴呢？』
影的身体，依然紧绷着。
『演出？』
她重复着这个词，语气中带着一丝自嘲。
『所以，我的痛苦，我的愤怒，我的绝望……都只是你这场“演出”的道具？』
『不，不是道具。』
神子凝视着她的眼睛，语气变得无比认真。
『是武器。』
『是你用来保护稻妻，保护你所珍视的一切的，最强大的武器。』
她拉着影的手，走到了议事厅的窗边。
窗外，稻妻城已经恢复了平静，民众们虽然还在议论着刚才的神迹，但生活仍在继续。
『影，你看看外面。』
『你以为，你躲在一心净土里，追求所谓的“永恒”，稻妻就真的永恒了吗？』
『你不在的这五百年，三奉行内部的腐化，愚人众的渗透，各种暗流……早已将稻妻侵蚀得千疮百孔。』
『我一个人，可以处理掉一些麻烦。但我终究只是你的眷属，不是稻妻的神。』
『有些事，必须由你，也只能由你来做。』
神子转过身，直面着影。
『我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让你彻底清醒过来，让你重新握起刀，以雷神的身份，去斩断这一切污秽的契机。』
『所以，我选择了我自己，作为这个契机。』
影沉默了。
她看着神子那双映着自己身影的粉色眼眸，心中的怒火，正在一点点地被另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她知道，神子说的是对的。
从理智上，她完全能理解神子的布局。
甚至，她会赞叹这个计划的精妙。
以最小的代价（神子假死），换取最大的战果（引出敌人，并让雷神重立威严）。
可是……
情感上，她无法接受。
一想到自己抱着神子“尸体”时的那种感觉，一种心脏被生生撕裂的痛楚，就再次席卷了她的全身。
『你……』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厉害。
『你就没有想过……万一……万一计划失败了呢？万一我……真的失控了呢？』
『我没有想过。』
神子回答得斩钉截铁。
『因为我相信你。』
『我相信，无论你变得多么悲伤，多么愤怒，你内心深处，守护稻妻的意志，永远不会动摇。』
『我也相信，你对我的……感情，会成为你最强的力量，而不是让你毁灭的弱点。』
说到最后几个字，神子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 ? 的红晕。
影怔住了。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巧笑倩兮的脸。
看着那双总是捉摸不透，此刻却无比真诚的眼睛。
紧绷的身体，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松懈了下来。
那股支撑着她的，滔天的怒火，也如同潮水般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言喻的疲惫，和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
她松开了紧握着神子的手，然后，在神子错愕的目光中，猛地伸出双臂，将她紧紧地，紧紧地拥入怀中。
这个拥抱，没有任何情欲的色彩。
只有一个失而复得者，用尽全身力气，去确认自己宝物的存在。
神子被她勒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影的身体，还在轻微地颤抖。
『喂……你……』
她想说些什么来缓和气氛，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因为，她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了她的颈间。
一滴，两滴……
那个坚强了五百年，从未在外人面前流露过一丝软弱的雷神，此刻，正像个孩子一样，在她的怀里，无声地哭泣。
神子所有的调侃，所有的计划，所有的算计，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
她抬起手，轻轻地，拍着影的后背。
『好了，好了……』
她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我在这里。我不是回来了吗？』
『别哭了……妆哭花了，就不好看了。』
怀里的人，没有回应。
只是把她抱得更紧，更紧。
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再也不分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
影的抽泣声，才渐渐平息。
她松开神子，却没有看她，只是微微侧过脸，用袖子胡乱地擦了擦眼睛。
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和一丝可疑的红晕。
神子看着她这副样子，心中又好气又好笑，更多的，却是心疼。
『真是的……才五百年而已，就哭成这个样子。』
她小声地嘀咕着，重复了自己在神樱树下说过的话。
『我的这位神明大人，还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呢。』
这一次，影听见了。
她猛地转过头，那双还带着水汽的紫色眼眸，狠狠地瞪了神子一眼。
那眼神，像是在说：『还不是因为你！』
神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好了，不逗你了。』
她清了清嗓子，恢复了宫司大人的仪态。
『说正事吧。我这次假死，虽然成功钓出了一些鱼，但也带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麻烦。』
听到“正事”两个字，影也立刻收敛了情绪，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什么麻烦？』
神子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她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眼神似乎穿透了层层阻碍，望向了天守阁的最深处。
『你刚才那一刀，威力确实很大。大到……连带着，把我们脚下的某个东西，也给“震”醒了。』
话音刚落。
一阵轻微的，但却无比清晰的震动，从地底深处传来。
整个天守阁，都随之晃动了一下。
影的脸色，瞬间变了。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股震动的来源。
那是被封印在天守阁地基之下的……
『封印……松动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
神子点了点头，表情同样严肃。
『恐怕，这才是愚人众的真正目的。』
『我的“死”，你的“愤怒”，都只是引子。他们想要的，从一开始，就是这个东西。』
震动，再次传来。
比刚才那一次，更加剧烈。
大厅里的装饰品，开始摇晃，发出“咔咔”的声响。
一股古老而邪恶的气息，正从地底，缓缓地渗透出来。
影握紧了手中的薙草之稻光，眼中雷光闪烁。
『他们休想。』
神子走到她的身边，与她并肩而立，手中也出现了神乐之真意。
她看着影坚毅的侧脸，嘴角重新勾起了一抹自信的微笑。
『别担心，一切都还在我的棋局之内。』
她凑到影的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
『而且……这一次，我不是在你身边吗？』
影转过头，看着她。
四目相对。
之前所有的隔阂、痛苦、愤怒，都在这一刻，化为了无言的默契与信赖。
影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那么，就让我们看看，他们到底想放出个什么怪物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