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出现的瞬间，雷电影感觉自己的意识被撕裂了。
不是被利刃斩开的剧痛，而是一种更深邃的，从存在根基处开始的崩解。
她所构建的，用以抵御磨损、守护稻妻的『永恒』，其最底层的基石，就是对姐姐雷电真的怀念与继承。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完成姐姐未能完成的遗愿。
可现在，这个梦境，这个诡异而清晰的景象，却用最残忍的方式告诉她——你所怀念之人，死于你手。你所继承的意志，建立在一场谎言之上。
『不……』
雷电影试图在意识的漩涡中发出声音，却发现自己连一个音节都无法组织。
她想反驳，想怒吼，想将这个荒谬的画面彻底粉碎。
她的记忆不是这样的。
她的记忆里，姐姐是在坎瑞亚的漆黑灾厄中，为了守护稻妻，与无穷无尽的魔兽战斗，最终力竭而亡。
她亲眼见证了那悲壮的一幕，那份痛楚，五百年来，每一天都在她的心中灼烧。
那才是真相。
眼前这个，是幻觉，是敌人用来动摇她心智的诅咒！
一定是这样！
然而，姐姐那轻飘飘的声音，却如同跗骨之蛆，在她的意识深处不断回响。
『这是……我们约好的『永恒』，对吗？』
约定……
约定……
这个词，比那把『梦想一心』的刀锋，更加刺痛她的神魂。
厮杀与战斗，她从不畏惧。
但『约定』这个词背后所蕴含的……是信任，是托付，是某种共同的目标。
如果这是一场约定，那她挥刀的对象，就不再是敌人。
如果这是一场约定，那姐姐的死亡，就不是一场悲壮的牺牲，而是一场……她无法理解的献祭。
而她，雷电影，是这场献祭的执行者。
为什么？
为什么要订下这样的约定？
那个被阴影笼罩的，手持『梦想一心』的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
是冷酷？是悲伤？还是麻木？
她看不清。
她越是想看清，那团阴影就越是浓厚，将一切真相都吞噬其中。
雷电影的意识在剧烈地挣扎，她试图从这个灰色的空间中挣脱出去。
她不能再待下去了。
再多停留一秒，她感觉自己真的会疯掉。
那支撑了她五百年的信念，正在一寸寸地碎裂，化为齑粉。
……
天守阁，寝殿之内。
雷电影猛地睁开了双眼，从床榻上坐起。
她的呼吸急促，紫色的眼眸中充满了混乱与惊恐。
空气中，一丝丝细密的紫色电光，不受控制地从她身上溢散出来，发出噼啪的轻响，将周围的空气都染上了一丝焦灼的气息。
她环顾四周。
熟悉的陈设，透过窗户纸映入的清晨微光，都告诉她，她已经从那个噩梦中脱离。
但那种心悸的感觉，却真实得可怕。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了房间一角的刀架上。
『梦想一心』，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那优美的刀身，那熟悉的刀柄，此刻在雷电影的眼中，却变得无比刺眼。
就是这把刀。
在梦里，它刺穿了姐姐的身体。
雷电影伸出手，想要去触碰它，指尖却在半空中剧烈地颤抖起来，无法再前进分毫。
她害怕。
身为武神的她，竟然对自己的佩刀，产生了恐惧。
『呼……呼……』
她大口地喘息着，试图平复自己紊乱的心跳和神智。
『是假的……那只是一个梦……』
她对自己说。
『是敌人……是愚人众，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想要动摇我……』
她不断地寻找着合理的解释，试图说服自己。
可姐姐那句话，又一次在耳边响起。
『这是……我们约好的『永恒』，对吗？』
雷电影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双手紧紧地抓住了身下的被褥。
如果是敌人制造的幻象，为什么会知道得如此清晰？
为什么会用『约定』这个词？
她和真之间，的确有过无数关于『永恒』的讨论和约定。
但绝不是以这种方式！
就在她心乱如麻之际，寝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一个带着几分慵懒，又夹杂着一丝调侃的声音传了进来。
『哎呀呀，是哪位神明大人，一大早就这么大的起床气？连我这只小狐狸在门外，都能感觉到空气里的雷元素在发脾气呢。』
八重神子款款走入，手上还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壶热茶和两份精致的点心。
她本想如往常一样，用几句玩笑话来开始新的一天。
但当她看清雷电影的状态时，那双妩媚的粉色眼眸，微微眯了起来。
『影？』
她放下了托盘，几步走到床边。
眼前的雷电影，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紫色的双眸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只剩下无尽的空洞与迷茫。
最让八重神子在意的，是她周围那不受控制、四处流窜的雷元素。
这对于一个能将权能运用到极致的魔神来说，是内心秩序失衡的最直接体现。
『你怎么了？』
八重神子的语气，不自觉地严肃了起来。她伸出手，想要探一探影的额头。
然而，她的手刚一靠近，雷电影就像受惊的猫一样，猛地向后缩了一下。
这个动作，让八重神子的心，沉了一下。
她认识影几千年了，从未见过她如此戒备和脆弱的样子。
『影，看着我。』
八重神子没有再强行靠近，而是站在原地，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却又带着安抚力量的声音说道。
雷电影的视线，缓缓地，聚焦在了八重神子的脸上。
那张熟悉的，总是带着一丝坏笑的脸，此刻却写满了关切。
『神子……』
雷电影的声音，干涩而沙哑，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我……做了一个梦。』
八重神子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梦到了……真。』
听到这个名字，八重神子的眼神闪动了一下。
『是吗？那不是很好吗？能梦到过去的好时光，总比整日想着那些烦心事要强。』她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来缓和气氛。
但雷电影只是摇了摇头，她的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在组织着语言，又似乎在畏惧着什么。
『她死了。』
终于，她吐出了这三个字。
八重神子沉默了片刻，声音放得更柔了一些。
『影，我知道你一直在想念她。但是，那已经是五百年前的事情了。我们都要向前看。』
『不。』雷电影抬起头，直视着八重神子的眼睛，『我是在梦里，亲眼看着她……再一次死去。』
八重神子心中一凛。
她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超出了她的预料。
对于影来说，五百年前的那一幕，是她心中最深的伤疤，也是她构建『永恒』的起点。
重新经历一次，无异于将那道伤疤再次撕开，撒上盐。
『我看到了……凶手。』雷电影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八重神子耐心地等待着。
她有一种预感，接下来的话，将会是真正的关键。
雷电影的双手，死死地攥着，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她的目光，越过八重神子，再次投向了那把『梦想一心』。
恐惧，憎恶，迷茫，痛苦……种种复杂的情绪，在她的眼底交织。
『是我。』
当这两个字从雷电影口中说出时，整个寝殿的空气，都仿佛被抽干了。
那些游离的电光，在一瞬间暴涨，又在一瞬间湮灭。
八重神子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但她的脸上，却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惊讶。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雷电影，看着她说完这两个字后，整个人都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肩膀垮了下来。
『是我……杀死了真。』
雷电影重复了一遍，这一次，声音里带上了绝望的哭腔。
『我拿着『梦想一心』，站在她的面前……她没有反抗，甚至……甚至还在对我笑……』
『她说……她说那是我们约好的……永恒……』
断断续续的话语，拼凑出一个荒诞而恐怖的故事。
八重神子沉默地听着，直到雷电影再也说不下去，只是低着头，身体不住地颤抖。
寝殿内，陷入了一片沉寂。
过了许久，八重神子才缓缓开口。
她的声音，平静得有些异常。
『影，你觉得，这个梦，是真的吗？』
雷电影猛地抬头，眼中带着一丝祈求。
她希望，她多么希望神子能立刻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无稽之谈。
但八重神子没有。
『我不知道。』雷电影的声音充满了无助，『它很真实……真实到……我分不清。』
『是吗？』八重神子走到茶几旁，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又端起另一杯，递到雷电影面前。
『先喝口茶，润润嗓子。你的故事，听起来可不短。』
雷电影愣愣地看着递到眼前的茶杯，没有接。
『神子！』她的声音提高了几分，『都到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
『我还怎么样？』八重神子打断了她，『像你一样，方寸大乱，被一个不知真假的梦境搅得神魂不宁？然后让整个天守阁，甚至整个稻妻城，都笼罩在你的雷暴之下？』
八重神子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雷电影的头上。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情绪失控，已经对外界产生了影响。
她深吸一口气，接过了茶杯，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让她混乱的思绪，稍微平复了一些。
『那么，』八重神子坐到她的对面，也抿了一口茶，『我们来好好分析一下你这个有趣的梦吧。』
她将『有趣』两个字，咬得很轻，却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力。
『你说，你看到了自己，拿着『梦想一心』，杀死了真。』
雷电影点了点头。
『那么，我问你第一个问题。』八重神子竖起一根手指，『梦里的那个『你』，和你现在，有什么不同？』
雷电影一怔。
不同？
她努力回想着那个被阴影笼罩的身影。
『我……看不清。』她有些艰难地回答，『她被一团阴影包裹着，看不清脸，也感觉不到任何情绪。』
『哦？看不清？』八重神子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这就有意思了。一个梦境，可以清晰地让你看到真的表情，听到她的声音，甚至复现出『梦想一心』的每一个细节，却唯独让你看不清最重要的『凶手』，也就是你自己。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雷电影的脑子，开始跟着八重神子的思路转动起来。
的确……很奇怪。
如果梦境是记忆的再现，为什么偏偏自己的样子是模糊的？
『第二个问题。』八重神子继续说道，『真对那个『你』，说了什么？』
『她说……那是我们约好的永恒。』雷电影重复道。
我们』。』八重神子强调了这个词，『这是一个很关键的词。它代表的，是两个人，或者说，是两方。如果这真是一场约定，那么，真的死亡，就不是一场单方面的杀戮，而是一个双方都同意的结果。』
『双方都同意？』雷电影无法理解，『谁会同意被杀死？真那么热爱着稻妻，热爱着生命，她怎么会……』
『我不知道她会不会。』八重神子打断了她，『但我知道，如果是为了某个更重要的，超越生命本身的目标，真做得出来。』
八重神子的话，让雷电影的心，又是一揪。
是的，姐姐就是那样的人。
为了守护，她可以付出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
『可那又是什么样的目标，需要她用死亡来换取？还需要我……亲手执行？』雷电影的声音里，充满了痛苦。
『这，就是第三个问题，也是最核心的问题。』八-重神子的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
『影，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所知道的，关于五百年前的『真相』，或许……并不是全部的真相？』
雷电影的瞳孔，再一次收缩。
『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记忆，是可以被修改的。认知，是可以被扭曲的。』八重神子一字一句地说道，『尤其，是对于我们这种存在而言。一场巨大的冲击，一次深不见底的悲伤，足以让神明的记忆产生裂痕。而有些东西，就可以趁着这些裂痕，悄悄地钻进去，生根发芽。』
她看着雷电影，眼神锐利。
『你这个梦，来得太突然，也太蹊＜i＞＜\/i＞。它不像是一个单纯的噩梦，更像是一个……『钥匙』。』
『钥匙？』
『对，一把用来打开你尘封记忆的钥匙。』八重神子说道，『或许，有人不希望你想起全部的真相，所以用这种方式，植入了一个扭曲的，让你陷入自我憎恶与怀疑的『假象』。让你认为自己是罪人，从而在痛苦中迷失，再也无法去探寻真正发生过什么。』
这番话，如同拨云见日，让雷电影混乱的脑海中，照进了一丝光亮。
对……
比起『我杀死了姐姐』这个令人绝望的结果，『有人在篡改我的记忆』这个可能性，反而让她找到了一丝可以抓住的浮木。
『是谁？』雷电影的声音，瞬间变得冰冷，杀意凛然，『是谁有这样的能力，敢于玩弄神明的记忆？』
『这就需要我们去查了。』八重神子端起茶杯，悠然地喝了一口，『不过，能做到这一点的，放眼整个提瓦特大陆，也屈指可数。而且，对方的目的，恐怕不仅仅是让你痛苦那么简单。』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你最近的状态，正在逐渐从『一心净土』中脱离，开始重新接触人世，你的力量和对稻妻的掌控力，都在恢复。这想必是某些躲在暗处的家伙，不愿意看到的。』
『所以，他们选择在你心神最不设防的梦境中，投下剧毒，试图从内部，瓦解你的意志。』
雷电影沉默了。
八重神子的分析，条理清晰，逻辑缜密，将她从情绪的漩涡中，拉回到了理性的层面。
虽然，『我可能亲手杀死了姐姐』这个念头，依然像一根毒刺，扎在她的心底。
但现在，这根毒刺的周围，多了一层名为『阴谋』的包裹。
她的痛苦，转化为了愤怒。
她的迷茫，转化为了追查真相的动力。
『神子……』雷电影看着八重神子，『谢谢你。』
『哎呀，突然这么客气，我可有点不习惯。』八重神子又恢复了那副慵懒的模样，笑眯眯地说道，『不过，光是道谢可不够。你搅了我的清梦，还让我白白担心了一场，总得有点补偿吧？』
看着她那不怀好意的笑容，雷电影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一丝。
『你想要什么补偿？』
『嗯……』八重神子摸着下巴，故作沉思，『就罚你……今天陪我去逛街吧。花见坂新开了一家点心铺，听说味道很不错。顺便，也让稻妻的民众们，看看他们威严的雷电将军大人，也会有为哪种口味的团子更好吃而烦恼的可爱一面。』
雷电影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她就知道。
不过，这一次，她没有拒绝。
『好。』
她需要走出去，需要呼吸一下天守阁之外的空气，需要让自己的头脑，从那个灰色的噩梦中，彻底清醒过来。
而且……
她看了一眼身边巧笑嫣然的八重神子。
有这家伙在身边，似乎再大的烦恼，也能被她那玩世不恭的态度，给冲淡几分。
『不过，在那之前……』雷电影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起来，『有些事情，必须先确认一下。』
八重神子挑了挑眉：『哦？什么事？』
雷电影没有回答，她缓缓闭上眼睛，意识沉入了内心深处。
她要去一个地方。
一个她曾经无比熟悉，此刻却感到一丝陌生的所在。
——一心净土。
那是她为了追求永恒而创造的内心世界。
如果她的记忆真的被动了手脚，那么，最有可能留下痕迹的，就是这个与她神魂紧密相连的地方。
当雷电影的意识再次睁开时，她已经站在了那片熟悉的，亘古不变的空间里。
紫色的天空，平静如镜的水面，远处那棵孤零零的，象征着她自己的神樱树。
一切，都和过去一样。
不……
不一样。
雷电影的目光，落在了水面上。
在她的倒影旁边，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模糊的，被阴影笼罩的人影。
那人影，和她在梦中所见的，一模一样！
它就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是她内心深处无法摆脱的另一个自己。
雷电影的心，猛地一沉。
这个东西，竟然侵入了她的一心净土！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雷电影的声音，在一心净土中回响，带着神明的威压。
那个阴影，没有回答。
它只是缓缓地，抬起了手。
手中，开始凝聚出一把太刀的轮廓。
正是『梦想一心』！
『装神弄鬼！』
雷电影怒喝一声，真正的『梦想一心』瞬间出现在她的手中。
既然言语无法沟通，那就用刀锋来逼问出真相！
紫色的雷光，照亮了整片一心净土。
她动了。
身形化作一道电光，瞬间跨越了空间的距离，一刀斩向那个阴影！
这一刀，蕴含着她满腔的愤怒与疑惑。
然而，面对这雷霆万钧的一击，那个阴影的动作，却和她如出一辙。
同样的姿势，同样的速度，同样凌厉的刀锋！
锵——！
两把『梦想一心』，在一心净土的中央，猛烈地碰撞在一起。
巨大的力量，让平静的水面，掀起了滔天巨浪。
雷电影只感觉一股与自己同源，却又带着一丝诡异、阴冷的力量，从刀身传来。
她被震得后退了半步。
而那个阴影，也同样后退了半步。
势均力敌！
雷电影的眼中，闪过一丝凝重。
这个东西，不仅模仿了她的武器，甚至连她的招式、她的力量，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无想……』
她不再犹豫，直接催动了自己最强的权能。
无想的一刀，是斩断一切执念与迷惘的极致之刃。
她不信，这个藏头露尾的家伙，连这个都能模仿！
然而，就在她即将挥出这一刀的瞬间。
对面的阴影，也摆出了同样的起手式。
更让她心神剧震的是，从那阴影之中，传出了一个声音。
一个她无比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声音。
是她自己的声音。
但那声音里，不带任何感情，冰冷得如同机械。
『姐姐……这就是，你所期望的，『永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