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州府衙的大堂内，火盆里的炭火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是这片空间里唯一的声响。
拓跋烈将那封薄薄的信纸在指间翻转，动作随意，眼神却锐利得能穿透人心。他踱步到瘫软在地的刘公公面前，用脚尖踢了踢那个已经失去所有精气神的老太监。
『喂，老东西。』拓跋烈的声音低沉，带着草原人特有的腔调，『你这个二皇子，倒是比那个太子有意思多了。躲在暗处咬人的狗，通常都更狠。』
刘公公浑身一颤，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拓跋烈嗤笑一声，不再理会他，转而将目光投向主位上神色平静的萧云庭。
『你的麻烦，比我想象的还要多。』他扬了扬手中的信，『一个太子和魏家已经够你喝一壶的了，现在又冒出来一个藏得更深的二皇兄。萧云庭，你这颗脑袋，现在可不止值我那点盐和钢了。』
萧云庭端起手边的茶杯，杯中是小安子刚换上的热水，热气氤氲，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
他没有看拓跋烈，而是对一旁的张谦吩咐道。
『张谦，把刘公公和王德福拖下去，关进地牢，分开审。』
张谦抱拳应道：『是！殿下，要不要用刑？』
『不必。』萧云庭轻轻吹了吹水面，『饿他们两天，什么都会说的。记住，我要活的。一条活着的狗，总比死的有用。』
『遵命！』
张谦一挥手，两个侍卫立刻上前，像拖麻袋一样将刘公公和已经昏死过去的王德福拖了出去。刘公公绝望的呜咽声很快消失在门外。
大堂里，只剩下萧云庭和拓跋烈两人，以及分立两侧，沉默得如同雕像的狼骑兵和王府侍卫。
拓跋烈走到萧云庭的桌案前，将那封信拍在桌上。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他拉过一张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身体微微前倾，形成一股压迫之势，『别跟我说那些场面话。我要知道所有的事情。这个二皇子是谁？他在北方的布局是什么？信里提到的，要联络草原上的某个部落，是哪个部落？』
他盯着萧云庭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拓跋烈，不做糊涂买卖，更不给别人当探路的棋子。』
萧云庭终于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
『你不是棋子，是盟友。』他平静地纠正道，『至少，在这件事上，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
『盟友？』拓跋烈挑眉，『那就拿出盟友该有的诚意。』
萧云庭放下茶杯，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姿态放松下来。
『我的二皇兄，萧云启。在京城，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一个与世无争的闲散王爷，精通琴棋书画，性情温厚，从不参与任何党争。父皇对他也很放心，甚至让他负责皇家典籍的整理工作。』
拓跋烈冷笑：『越是看起来无害的动物，毒牙往往越是致命。』
『没错。』萧云庭表示赞同，『太子有皇后和魏家做靠山，行事张扬跋扈。三皇兄有军中势力支持，野心勃勃。他们都在明面上斗得你死我活，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们吸引。』
『而萧云启，就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悄悄地和魏家最阴险的那一部分人勾结在了一起，甚至可能连太子和皇后都蒙在鼓里。』
拓跋烈摸着下巴上的胡茬，眼神闪烁。
『魏家？他们不是太子的人吗？怎么会跟二皇子搅在一起？你们南朝人的关系，真是比草原上的草根还乱。』
『大家族，从来都不是铁板一块。』萧云庭解释道，『魏家家主支持太子，是因为太子是嫡长子，名正言顺。但家族里总有那么一些人，不喜欢把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萧云启的温和无害，恰好是最好的伪装，让他成了最完美的备用人选。』
他顿了顿，看向拓跋烈。
『现在，我们来说说你的问题。信上说，要联络草原部落。拓跋可汗，你觉得，在你的地盘上，有哪个部落，既有野心挑战你的黑狼部落，又需要来自南朝的支持？』
拓跋烈眼中的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
他几乎没有思考，就吐出了一个名字。
『秃鹫部。』
『阿古拉那个老东西，一直不服我。他的部落仅次于我的黑狼部，总想着取而代之。』拓跋烈的指关节捏得发白，『如果萧云启给他提供精良的铁器，甚至是粮食……』
他没有说下去，但后果不言而喻。一场草原内战，在所难免。而他拓跋烈统一草原的梦想，将会变得遥遥无期。
萧云庭点了点头。
『你看，我们的敌人是同一个。萧云启想在北方建立一个不受朝廷控制的独立势力，这个势力需要一个边境的藩王，也需要一个草原上的合作伙伴。我，挡了他的路。而你，是他合作伙伴的死敌。』
『所以，我们是天然的盟友。』
大堂内的气氛，因为这番话而变得微妙起来。
拓跋烈盯着萧云庭看了许久，似乎想从他那张过分俊美却苍白的脸上，看出一些破绽。
但他失败了。
这个病弱的王爷，心思深沉得像一口古井。
许久，拓跋烈忽然站起身，在大堂里来回踱步。
他的脚步很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的心跳上。
『你的父皇，把你当成弃子扔到这里等死。』
『你的兄弟们，一个比一个想让你死得更快一些。』
『整个大夏的朝堂，就是一个巨大的蛇窟，所有人都在互相撕咬。』
拓跋烈停下脚步，猛地转身，双眼灼灼地盯着萧云庭。
『萧云庭，这样的国家，这样的家人，你为他们守着这片破烂的边疆，值得吗？』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