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承载着帝国黄昏与文明重量的沉重感,如同退潮般从林煜的意识中缓缓消散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熟悉的、略带失重感的眩晕。时空转换的斑斓流光在眼前急速掠过,随即固化——不再是咸阳的星空或骊山的夜色,而是熟悉的、略显凌乱的书桌,屏幕上还闪烁着未关闭的历史文献页面,空气中弥漫着泡面与旧书卷混合的、属于他个人小天地的独特气息。
他回来了。
回到了他位于大学城附近租住的、那间不大却堆满了书籍与杂物的单身公寓。
“呼……”林煜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胸腔里积压了两千年的尘埃尽数排出。他瘫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电脑椅上,揉了揉依旧有些刺痛的右眼,劫火计数器已恢复平静,只余下完成任务后细微的能量回馈感。一切都像是一场过于真实、过于沉重的梦。始皇的悲问、秩序的崩解、那自我牺牲的决绝……种种画面仍在脑中盘旋,带来一阵阵生理性的疲惫与心理上的空茫。
就在他试图将这些纷乱的思绪暂时压下,起身想去倒杯水的时候——
“砰!”
一声闷响,伴随着一声短促而带着痛楚的、属于女子的低呼,从他身后,准确地说,是从他那张不算宽敞的单人床方向传来。
林煜身体一僵,猛地回头。
只见一个身影正有些狼狈地从床脚的地板上撑起身子。玄色为主的、带有战国风情的劲装,虽经历战斗有所破损,但依旧整洁,高束的马尾,清丽而带着几分英气的面庞,以及那双此刻写满了巨大困惑与警惕、正飞速扫视周围陌生环境的眼眸……
不是禽滑素又是谁?!
她怎么会在这里?!碑使呢?!
“禽…禽姑娘?!”林煜的声音都变了调,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禽滑素迅速起身,摆出了一个防御性的墨家守势,目光锐利如鹰,扫过林煜,又扫过这间对于她而言光怪陆离到极点的房间:“此乃何处?!幻境?亦或是……守火人新的试炼场?碑使何在?”她的声音带着紧绷,显然眼前的景象比面对律令龙帝的法则攻击更让她难以理解。
林煜花了足足三秒钟才勉强接受这个现实——他不仅自己回来了,还不小心把一位活生生的战国墨家传人给“夹带”回了二十一世纪!这难道是劫火、业债共鸣导致的意外?
“呃……禽姑娘,冷静,请先冷静!”林煜连忙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这里……是我的家。一个……距离秦朝两千多年后的地方。我们,好像……回到未来了。”
“两千年……后?”禽滑素的眼神更加茫然了,她看着头顶发出稳定白光的LEd吸顶灯,“不发热的稳定光源?是何原理?”,又看向林煜那台还亮着屏幕的电脑,“内有乾坤的发光铁盒?机关术?”,再看着墙上贴着的几张动漫海报,“画风奇特,服饰暴露,非礼勿视!”,整个人都处于一种认知受到剧烈冲击的状态。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成了林煜有生以来最手足无措又啼笑皆非的“文化冲突”现场。
禽滑素对电灯表现出了极大的警惕与好奇。在林煜反复解释并示范了开关数次后,她才勉强接受这不是某种巫术或高级机关兽的眼睛。但她坚持认为,能如此稳定、明亮且无需添油加薪的照明,近乎墨家追求的“永恒之火”理想,并试图用她随身携带的、某种探测能量波动的墨家小机关——一个刻满符文的青铜罗盘,去分析电路走向,结果罗盘指针疯狂乱转,差点冒烟,让她更加困惑。
当林煜打开水龙头,清水哗哗流出时,禽滑素再次震惊,她指着楼上。“此渠……竟能随意开关,水压稳定,清澈无比……是如何将水引至如此之高,?”林煜试图解释自来水厂和管道系统,但“化学净化”、“压力泵”等词汇对禽滑素而言无异于天书。她最后自行得出结论:此乃利用水力与气压原理的、规模宏大到不可思议的巨型机关水利工程!并对设计者肃然起敬。
林煜肚子饿得咕咕叫,泡了碗红烧牛肉面。那浓郁的、充满工业香精味道的气息散发出来时,禽滑素先是捂鼻后退,眼神警惕,仿佛林煜在炼制什么毒药。但在林煜再三保证可食用并示范后,她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然后……她的眼睛亮了。
“味道浓烈,保存长久,热水冲泡即食……此物若用于行军,可省去埋锅造饭之繁,极大提升效率!林兄,此‘方面饼’制作之法,可否……”她一脸严肃地开始探讨起泡面作为军粮的可行性,让林煜哭笑不得,只好解释这只是最廉价便捷的平民食物,并非军用品。
林煜的手机突然响起视频通话的请求,是他老妈打来的。手机屏幕亮起,传出老妈的大脸和声音:“小煜啊,吃饭了没?钱还够不够花?”
禽滑素如临大敌,瞬间抽出随身的短剑,指着手机:“盒中有人!声音可传千里?!是方士摄魂之术?林兄小心!”
林煜手忙脚乱地一边跟老妈敷衍“吃了吃了,都好都好”,一边挡住试图“研究”手机的禽滑素,最后在老妈“你那边怎么乒铃乓啷的?”的疑问中狼狈挂断。
经过这一番鸡飞狗跳,禽滑素总算勉强接受了“此地确是迥异于战国之未来”的事实,虽然她理解中的“未来”,更像是一个由无数她无法理解的“巨型机关术”和“奇异格物之理”构筑的世界。她放下了短剑,但眼神中的好奇与探究欲却愈发旺盛。
夜幕降临,林煜将自己的床让给了禽滑素,自己打了地铺。躺在对她而言过于柔软的床垫上,禽滑素望着窗外都市的霓虹灯光,久久无言。
“林兄,”她忽然轻声开口,“你们后世之人……已无需再为战乱、饥馑与绝对的强权而时刻忧惧了么?”
林煜沉默了一下,回答道:“战乱与不公依然存在,只是形式不同。但……至少,思想的自由,选择的权力,比嬴政那个时代,要广阔得多。”
禽滑素轻轻“嗯”了一声,不再说话。或许,对于这位来自战国的墨者而言,这个光怪陆离的未来世界,本身就代表着一种她曾为之奋斗的、关于“兼爱”与“非攻”的、另一种可能性的曙光。
就在林煜以为终于可以喘口气,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怎么跟学校解释家里多了个古装美女,怎么替她找到回去的方法时,他右眼的劫火计数器,再次传来了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能量波动提示。同时,他放在床头充电的手机屏幕,突兀地自动亮起,闪现过一行乱码般的、非本时代的文字,瞬间又恢复正常。
碑使……似乎还在。而新的“偏差”,或许已在时间长河的某个角落,悄然滋生。
林煜叹了口气,用被子蒙住了头。
“明天……再说吧。”
至少今晚,他需要从修正历史的疲惫中暂时休假,先应付好这位意外闯入现代社会的、充满好奇心的墨家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