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地,下邳。
名为楚王,实则形同软禁。昔日的兵仙大将军,如今困居在这远离权力中心的王府之中,如同被折去了羽翼的雄鹰,只能偶尔在方寸之地的庭院内,仰望那片不再属于他的天空。府外,看似平静,实则布满了皇帝陛下的眼线,一举一动,皆在监视之下。
韩信变得愈发沉默。他时常独自一人,在庭院中踱步,或是坐在石桌前,以树枝在地上划着无人能懂的符号与线条。那并非排兵布阵,更像是在演算着某种更加抽象、也更加令人不安的东西。林煜和禽滑素隐匿在暗处,能清晰地感受到,韩信体内那股因怨怼而质变的劫火能量,正在日益沉淀、凝聚,如同蛰伏的毒蛇,等待着爆发的时机。
刘邦伪游云梦泽,欲会诸侯的消息传来时,韩信正在庭院中,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几片枯叶。听到这个消息,他的动作停滞了,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有疑虑,有警惕,但深处,似乎还残存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臣子的、近乎本能般的期待?
或许,陛下只是巡游?或许,这是一次缓和关系的机会?或许……
这些念头如同风中残烛,在他心中明灭不定。然而,那深入骨髓的寒意与怨怼,以及体内那躁动不安的劫火,都在发出尖锐的警告。
“大王,陛下相召,不可不往啊。” 有近臣劝谏,语气中带着惶恐与催促。
韩信沉默良久,最终,缓缓站起身。他换上了诸侯王的朝服,衣冠楚楚,却掩不住眉宇间那化不开的阴郁与一丝决绝。他知道这可能是一个陷阱,但他更知道,若不去,便是公然抗旨,授人以柄。他韩信,纵然失势,亦不屑于行此怯懦之事。
云梦泽畔,旌旗招展,仪仗煊赫。刘邦高踞于临时搭建的高台之上,接受着各地诸侯王的朝拜。场面盛大,气氛却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紧绷。
韩信依礼觐见,跪拜,高呼万岁。整个过程,他低垂着眼睑,姿态恭顺,让人挑不出丝毫错处。
刘邦脸上带着惯有的、看似随和的笑容,目光却如同鹰隼般扫过韩信,以及他身后寥寥无几的随从。
“楚王近来可好?” 刘邦语气轻松,仿佛只是寻常寒暄。
“托陛下洪福,一切安好。” 韩信的回答滴水不漏。
然而,就在这看似平静的对话进行之时,异变陡生!
刘邦身边一名近侍,似乎是无意间,袖中滑落一卷帛书。那帛书摊开在地,上面赫然是几行字迹——乃是有人密告韩信“藏匿项羽旧部钟离昧,意图不轨”!
证据确凿!人赃并获!
刹那间,高台四周原本肃立的侍卫,眼神骤然变得锐利,手按上了刀柄!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韩信的身体猛地一震!他抬起头,看向御座上的刘邦。刘邦脸上的笑容依旧,但那眼神深处,已是一片冰冷的杀意与……果然如此的嘲弄。
没有辩解,没有争吵。
韩信看着那卷所谓的“罪证”,看着周围那些瞬间变得如同饿狼般的侍卫,看着刘邦那副早已算计好一切的姿态,他突然……笑了。
不是愤怒的咆哮,不是绝望的哭喊,而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着无尽悲凉、自嘲、以及某种最终释然的……仰天苦笑!
“呵呵……哈哈……哈哈哈……”
笑声由低到高,在寂静的云梦泽畔回荡,显得格外刺耳与凄凉。
“果然……果然如此……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哈哈……古人诚不我欺!”
就在他笑声达到顶点的刹那——
林煜的右眼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如同万千冰针同时刺入的剧痛!计数器上的读数疯狂跳跃,瞬间突破了之前的峰值!
他清晰地“看”到,韩信体内那积蓄已久、因怨怼而质变的劫火能量,在这一刻,被这最后的“背叛”与“羞辱”,彻底点燃了那最深层的操控欲!
不再是编织战场命运,不再是影响自然因果!
那无数苍白透明的劫火丝线,以前所未有的狂暴姿态,从韩信周身迸发而出!它们不再是细微难察,而是变得凝实、显眼,带着一种冰冷的金属光泽,如同无数疯狂舞动的傀儡线!
这些丝线,不再试图去解释,去争辩,去祈求那早已不存在的“公正”。它们的目标,直指周围的空间,直指那些持刀逼近的侍卫,甚至……隐隐指向高台之上的刘邦!
韩信的双眸,此刻已彻底化为一片冰冷的苍白,仿佛失去了所有人类的情感,只剩下最纯粹的、对“失控”局面的绝对掌控欲望!
他要将这一切——这污蔑,这陷阱,这高高在上的帝王,这些虎视眈眈的兵卒——全部纳入他的掌控!全部化为他棋局中的棋子!
“嗡——!”
无形的傀儡线场域以他为中心猛地扩张!冲在最前面的几名侍卫,动作瞬间僵住,他们的眼神变得空洞,举起的刀锋停滞在半空,仿佛被无形的丝线拉扯住了关节!他们成了第一批被劫火丝线捕获的“傀儡”!
然而,这爆发来得突然,却终究是困兽之斗。韩信毕竟势单力薄,且身处重围。更多的侍卫从四面八方涌来,其中不乏高手。更重要的是,刘邦身边,似乎有某种力量隐隐波动,抵消了部分傀儡线的侵蚀。
最终,在付出了数名侍卫短暂失控的代价后,韩信被一拥而上的武士死死按住,铁链加身!
在被粗暴押解下去的那一刻,韩信挣扎着回过头,那双苍白冰冷的眸子,最后一次望向高台。没有哀求,没有咒骂,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要将对方灵魂都刻印下来的掌控欲与怨毒。
“死于妇人之手……” 他喉咙里发出嘶哑的、仿佛预言般的低语,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近处林煜的耳中,带着无尽的讽刺与冰寒,“岂是英雄所为……”
话音未落,他已被强行拖拽下去。
云梦泽畔,盛会依旧,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擒王一幕只是无关紧要的插曲。
但林煜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韩信的劫火,在极致的怨怼与羞辱催化下,终于彻底显露出了其最核心的偏差形态——【兵仙傀儡线】!那试图操控一切、将众生乃至帝王都视为棋子的恐怖欲望,已被彻底点燃。
今日他操控侍卫失败,他日,若有机会,这傀儡线必将蔓延向更广阔的世界,编织出更加庞大而绝望的棋局。
擒王之举,非但未能消除隐患,反而亲手释放出了一头更加危险的、渴望着绝对控制的……困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