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铁匣边缘跳动,映出机关琴残片上的刻痕。谢昭宁的手指贴在一块碎片上,指尖微颤,但她没有停下。她用指甲轻轻刮过一道弯曲的纹路,低声说:“这是‘宫’位偏移三寸,对应《心音谱》里的‘控心篇’第一式。”
萧景珩站在桌边,目光落在她脸上。她脸色发白,唇色淡得几乎看不见血色,可她还在继续。
“他们改了音律走向,把安抚变成操控。”她声音很轻,却清晰,“原本这一段是用来平复情绪的,现在反向拉扯神志,让人听令行事。”
玄影蹲在一旁,将一只青铜蛊放在掌心,翻转查看。那蛊虫外壳泛着暗青色,表面有极细的沟槽,像是被什么工具刻过。他抬头看向萧景珩,摇了摇头。
“查不出来源。”萧景珩接过蛊虫,指尖摩挲它的背脊,“不是军中常用的类型,也不是江湖上常见的毒物。”
谢昭宁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稳了下来。“这种控制方式需要施术者持续拨弦,或者使用共鸣器维持频率。刚才那些人动作整齐,说明指令是同步发出的。但现场没有大型乐器,也没有埋设共鸣箱的痕迹。”
“所以信号源不在王府内。”萧景珩放下蛊虫,“是在外面某个固定点,通过银线传导命令。”
玄影起身走到墙边,取下挂着的京城地形图铺在桌上。他用炭笔圈出东院围墙到偏门之间的七处落脚点,每一点都对应一名傀儡落地的位置。
萧景珩拿起剑鞘,在七个点之间连出几条线。线条交错,形成一个不完整的图案。
“这不是随意走位。”他说,“他们在移动时遵循某种节奏。”
谢昭宁盯着那图形看了一会儿,伸手拿过朱笔,在空白处补了两笔。原本断裂的线条连成一体,赫然拼出一段五声音阶。
“《破军引》。”她低声道,“前朝边军誓师时奏的曲子,后来被列为禁曲。”
萧景珩眼神一沉。“能编出这阵法的人,不可能只是个江湖草寇。懂兵法、通音律、还能调动血河寨残部……此人必定有过军旅或宫廷背景。”
谢昭宁的目光落在地图一角。那里画着一座废寺的轮廓,边上标注着“乐坊旧址”。
“城西慈恩寺西侧,曾是前朝乐籍子弟习艺的地方。”她说,“火灾后荒废多年,但地下有密道直通城外。我小时候听养父提过,那里曾藏过一批失传的乐谱。”
玄影忽然抬手,指向铁匣边缘那道蝶形刻痕。他取出一张薄纸,将刻痕拓印下来,摊在桌面。
谢昭宁看着那个熟悉的标记,喉咙发紧。“‘音起于心,蝶过无声’……这是我养父教我的记号。他只在记录重要琴理时才会用。”
她停顿片刻,声音压得更低。“现在它出现在杀人机关上。要么是有人偷走了他的东西,要么……就是他认识的人。”
空气静了一瞬。
萧景珩没有说话,只是伸手覆上她的手背。他的掌心温热,带着薄茧,稳稳地包住她冰凉的指尖。
她没抽开,只轻轻回握了一下。
“血河寨主不可能懂这些。”她说,“他手下都是亡命之徒,没人会花心思研究音律控制。这次行动背后一定另有主使——一个既通琴艺,又能指挥江湖势力的人。”
玄影拿起炭笔,在慈恩寺位置画了个圈,又从那里延伸出三条线,分别指向城南义庄、北门换岗处和皇宫乐府旧档房。
萧景珩点头。“三处地点都曾出现异常动静。如果对方以音律为指挥系统,那他必须有一个稳定的发射点。慈恩寺地势高,结构复杂,适合作为中枢。”
谢昭宁深吸一口气,试图集中精神。可刚运起一丝内息,太阳穴就传来刺痛。她靠在椅背上,闭眼缓了片刻。
“我现在没法再用《续息调》探记忆。”她说,“心神耗得太狠,强行施展只会伤到自己。”
萧景珩立刻道:“不急。你已经给了我们足够的线索。”
他转向玄影。“重启夜巡十三哨,双人一组轮换,每隔半个时辰更换站位。另外,查最近三日进出王府的所有人员名单,尤其是负责搬运杂物和清理庭院的杂役。”
玄影领命,默默收起地图和拓纸,转身去准备。
密室内只剩两人。
谢昭宁仍坐在原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琴匣边缘。她的呼吸比刚才平稳了些,但脸色依旧不好。
萧景珩俯身,将烛台往她那边移了半寸。“你还记得昨晚那些傀儡的动作吗?他们耳朵抽动的频率,和《采莲曲》残音一致。”
“说明敌人监听了我们的琴音。”她睁开眼,“他们知道我会用特定旋律传递信息,所以故意用同样的曲子做诱饵。”
“那你能不能反过来利用这一点?”
她怔了一下。
“你是说……”
“放一段假情报。”他声音低而稳,“你在琴室弹一首残章,像是《心音谱》里的内容,但实际是扰乱频率的乱音。只要有人监听,就会暴露位置。”
谢昭宁思索片刻,缓缓点头。“可以试试。但我不能弹太久,否则会被识破。而且……得有人配合接收信号。”
“我会安排人在城西布防。”他说,“一旦发现异常音波来源,立即封锁区域。”
她终于露出一丝松动的神情。“好。”
话音落下,她撑着桌子想站起来,腿却一软。萧景珩眼疾手快扶住她手臂,另一只手揽住她肩背,将她稳稳扶起。
“别硬撑。”他说。
“我没事。”她靠在他臂弯里,声音轻了些,“只是有点累。”
他没再说什么,只收紧了手臂,让她靠得更实一些。
两人慢慢往门口走。玄影已在门外等候,见他们出来,低头行礼。
“按计划行事。”萧景珩吩咐,“先盯住慈恩寺周边动静,不要打草惊蛇。”
玄影应声退下。
长廊寂静,只有脚步声轻轻回荡。谢昭宁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踩得小心。她的手一直抓着萧景珩的袖角,没放开。
“等这事结束。”他忽然开口,“我想听你弹一首完整的《云阙引》。”
她侧头看他,嘴角微微扬了一下。“等你不忙的时候。”
“我现在就不忙。”
“可我还累着。”
他轻笑了一声,没再说话。
转过回廊,琴室的门就在前方。门缝里透出一点暖光,像是有人提前点了灯。
萧景珩扶她走到门前,却没有立刻松手。
“你进去休息。”他说,“我在外面守一会儿。”
她抬头看着他,眼睛很亮,像被烛火点亮的湖面。
“你不用守。”
“我想守。”
她没再推辞,只点点头,伸手去推门。
木门吱呀一声开了半扇。
她跨过门槛,刚要抬脚进屋,忽然停住。
琴案上,那把古琴的第七根弦,正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轻轻震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