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孟雁子的手机在掌心震得发烫。
是小年的消息弹窗,对话框跳得急:“快来双生槐!树在听人说话!”
她攥着手机往巷口跑,运动鞋踩过青石板的声音比心跳还响。
三年前爬终南山时,她也这么跑过——那时李咖啡摔在碎石坡,她背着急救包从三公里外的补给站冲下来,鞋底磨破了边,倒比现在更稳当些。
双生树下围着团人影。
小年蹲在树根旁,相机挂在脖子上晃荡,镜片蒙着层薄汗,正举着录音笔对树干说:“今天我拍到了阿风在钟楼顶测风向的样子,真傻。”
话音刚落,最矮的那根枝桠忽然轻颤,几片枯叶簌簌落进他怀里。
“看到没?”小年猛地站起来,差点撞翻脚边的保温杯,“刚才我第一遍说,它抖了;第二遍说,它又抖了!”他指着树梢,指尖发颤,“雁子你看,现在风都没起,叶子怎么会动?”
雁子仰头。
晨光透过枝桠漏下来,在她脸上投出斑驳的影。
她伸手碰了碰最近的叶片——干燥,脆得能捏碎,可方才那股颤动分明是从树心传来的,像谁在里头轻轻敲了敲。
“昨天我忘了关工坊灯,你有没有生气?”她试探着开口,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着什么。
树沉默了两秒。
然后整棵树都晃了起来。
不是风卷的那种乱颤,是从主干到枝桠依次起伏,像有人顺着年轮摸了一圈,把“不生气”揉碎了塞进每片叶子里。
“雁子姐!”小年的录音笔差点掉地上,“它、它在回应!”
老灯的三轮车“哐当”一声停在巷口。
他扛着梯子往这边走,工具包在腰间晃,嘴里还嘟囔:“这七号路灯的灯泡换了三年,总算亮全乎了……”
话音未落,树梢又是一抖。
“关键词!”小年突然掏出笔记本狂写,“完成、圆满!第一次是阿风的傻样,第二次是雁子的愧疚,第三次是老灯的完工——都是‘今日完成’的事!”他抬头时眼睛发亮,“要不咱们每晚七点,都来跟树说一句‘今日完成’?让它记住巷子的圆满!”
雁子望着树干上深浅不一的纹路。
那些她记了三年的疤痕——去年春天被风筝线勒的,前年冬天被顽童刻的“早”字——此刻在晨光里泛着温驯的光。
她忽然懂了:她的过目不忘从前是把尺子,量着居民的诉求、咖啡的承诺、树的伤痕;现在倒成了桥,她记下的每句话,都成了树的养分。
“吴妈?”
转角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穿蓝布衫的老人正往这边挪,手里攥着柱半燃的香,见被发现,耳尖瞬间红了:“我、我今早给李杏奶奶的像前点了香……”
话音刚落,离她最近的枝桠晃了晃。
吴妈愣了愣,又凑近两步,声音低得像说给树听:“咖啡那孩子,昨晚又在巷口站了半小时。”她顿了顿,指尖绞着衣角,“我骂他傻,可……也没赶他走。”
这次树叶晃得更明显,几片新抽的嫩芽从枯枝里钻出来,嫩得能掐出水。
吴妈走的时候,背影没那么硬了。
雁子望着她佝偻的身影消失在巷尾,想起上个月她来社区闹着要砍树——说老树挡了她晒被子。
现在她却偷偷来跟树说心事,像在哄个闹脾气的孩子。
“给你的。”
熟悉的薄荷香裹着咖啡味飘过来。
李咖啡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手里端着杯新调的酒,杯壁凝着层细汗,标签上歪歪扭扭写着“日常”。
酒液是淡金色的,喝进口里没有特调常见的冲击感,倒像含了口化了一半的蜂蜜。
雁子望着杯底浮着的咖啡豆,忽然“看”见了——
清晨六点的老酒馆,李咖啡揉着眼睛把咖啡豆倒进磨豆机,金属齿轮的嗡鸣声里,他对着空气说:“她今天会来吗?”
煮水壶“呜”地叫起来,他手忙脚乱去关,又对着玻璃罐里的录音带嘟囔:“这次得把‘热的’录清楚,别让她又说凉。”
眼眶突然酸得厉害。
原来他的爱从来不是特调里的惊艳,是藏在磨豆声里的忐忑,是煮水壶旁的手忙脚乱,是七遍重录的“雁子,我给你带了热的”。
“好喝吗?”李咖啡的声音有点发紧。
雁子吸了吸鼻子,把空杯轻轻按在树干上。
月光爬上城墙时,她对着树说:“今天,我记住了三件事:老灯修好了七号灯,小年拍到了新芽,还有……咖啡的咖啡,终于没凉。”
整棵树都震颤起来,像在鼓掌。
她摸着粗糙的树皮,声音轻得像叹息:“你说,要是我们每天都来说说话,它会不会……活得更久一点?”
树影在月光下摇晃,像是点头。
树芽复苏第十日清晨,雁子蹲在第三坑前。
表土被晨露浸得松软,她捏着小铲子轻轻扒开,指尖忽然触到片湿润的东西——
是片新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