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月后,孙策大军虽在周瑜妙算下接连突破张英把守的当利口、樊能与于麋驻防的横江津,但每前进一步,都付出了血的代价。江东儿郎的勇武毋庸置疑,然而刘繇军凭借预设营垒层层阻击,箭矢如雨,滚木礌石不绝,让孙策的推进变得异常艰难。攻克两处要隘后,孙策麾下能战之兵已折损近三成,许多熟悉的面孔永远倒在了通往曲阿的路上。
更严峻的是,随军粮草已见底。周瑜从叔父周尚处带来的补给,在支撑连续作战和大军日常消耗后,所剩无几。后方运输线因刘繇水军的骚扰而时断时续,军中开始实行减粮,士兵面有菜色,怨声暗流涌动。
“公瑾,如此下去,不等打到曲阿,我军先要溃散了!”中军大帐内,孙策一拳砸在案几上,眉宇间满是焦灼。他身上的甲胄沾染着血污与尘土,昔日锐利的眼神也布满了血丝。
周瑜神色同样凝重,他比孙策更清楚目前的困境。他走到简陋的舆图前,手指点向牛渚方向:“伯符,刘繇残部张英、樊能、于麋已退守牛渚大营,与陈横合兵一处。牛渚营垒坚固,存粮极多,本是速破之选。然吴仪此人……不容小觑。”
周瑜提到吴仪时,语气带着一丝罕见的谨慎。这个看似不起眼的谋士,在刘繇军中屡出奇谋,尤其是在牛渚的布防上,深沟高垒,虚虚实实,让周瑜几次试探性的进攻都无功而返,反而折损了些许兵力。强攻牛渚,以目前疲惫缺粮的状态,胜算渺茫。
“难道要退兵不成?”孙策不甘地低吼,“我等好不容易渡过长江,岂能功亏一篑!”
“自然不能退。”周瑜断然道,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为今之计,唯有再向袁术求援,借粮!”
“袁公路?”孙策眉头紧锁,“他岂肯再借粮于我?”
“他或许不愿,但他更不愿看到你彻底失败。”周瑜分析道,“你若败亡,刘繇整合江东,对他亦是威胁。况且,我们手中,还有他想要的东西……或者说,他以为能控制你的东西。”
孙策目光一凝:“你是说……家小为质?”
周瑜缓缓点头:“此乃阳谋。袁术帐下杨弘、阎象并非庸才,必能看到你渡江后的潜力与威胁。他们定会趁机建议袁术,以粮草换你交出家小为人质,以便控制。此计虽毒,却也是我们目前唯一能快速获取粮草的途径。”
孙策沉默良久,脸上肌肉抽搐,显是内心挣扎无比。将母亲、弟弟等家人送至袁术处为质,无异于将咽喉送到别人刀下。但望着帐外那些跟随他出生入死、如今却饥肠辘辘的将士,想着父亲未竟的遗志,他猛地一咬牙:“好!便依公瑾!写信,向袁术借粮!”
寿春,袁术府邸。
袁术把玩着手中的玉玺,听着杨弘和阎象的禀报。
“主公,孙策来信借粮。”杨弘将帛书呈上,“其虽连破张英、樊能,然损失惨重,且被阻于牛渚之下,粮草已尽。此正是控制此子的良机!”
阎象接口道:“孙策勇烈,周瑜多智,此二人若真能击败刘繇,据有丹阳,则羽翼丰满,恐非池中之物。届时,其据长江之险,未必再肯听命于主公。不如趁其窘迫,令其质押家小于此。如此,孙策投鼠忌器,方可为我所用。”
袁术放下玉玺,细长的眼睛里闪烁着算计的光芒。他既希望孙策能搅乱江东,牵制刘繇,又怕这头猛虎脱出掌控。杨弘、阎象的建议,正中其下怀。
“嗯……二位先生所言有理。”袁术慢悠悠地道,“孙伯符少年英雄,其家小在寿春,也可保其无后顾之忧嘛。便如此回复他,欲借粮草,需显诚意。”
袁术的回复措辞隐晦,但意思明确。消息传回孙策军中,吴景和孙贲便立刻找到孙策。吴景神色激动:“伯符!不可!袁术猜忌心重,家小若入寿春,如同羊入虎口!届时你处处受制,如何能施展拳脚,成就大业?”
孙贲也劝道:“是啊,伯符。袁术此举,分明是要钳制我孙家!绝不能答应!”
孙策何尝不知?他面色阴沉,拳头紧握。
这时,周瑜悄然入帐,对吴景、孙贲道:“二位将军爱惜伯符,瑜深感敬佩。然眼下军中断粮,士气低落,若无袁术粮草,大军顷刻瓦解。质家小之事,确乃险棋,但亦是无奈之选。”
他话锋一转,看向吴景和孙贲:“不过,未必需要主母亲往。二位将军乃伯符至亲,在军中也位高权重,若自愿前往寿春为质,并向袁术陈说利害,表明孙家绝无二心,只求粮草以平江东,为袁术扫清侧翼……或可既能取信于袁术,又能保全主母与诸弟。”
吴景与孙贲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决然。吴景深吸一口气,对孙策道:“伯符,公瑾之计,虽险,却可解眼下之困。我与你贲兄,愿代你母、弟前往寿春!定凭三寸不烂之舌,说服袁术,助你渡过此难关!”
孙策虎目含泪,紧紧握住两位长辈的手:“舅舅!兄长!此去凶险,策……”
“不必多言!”孙贲打断他,“为了孙家大业,我二人义不容辞!”
周瑜则低声向吴景、孙贲面授机宜,教他们如何应对袁术,如何强调孙策若得粮破刘繇,将来江东便是袁术的藩屏,孙策必一心为袁术经营前方。
次日,吴景、孙贲带着少数随从,乘船北上寿春。见到袁术后,他们按照周瑜所教,言辞恳切,分析利弊,极力强调孙策的“忠心”与占据江东对袁术的“巨大价值”,并表示孙家愿以他们二人为质,换取袁术的支持。袁术见孙策派来了如此分量的亲属,心中疑虑稍减,于是终于点头,拨付了一批粮草,并将吴景与孙贲二人留在寿春为“客”。
粮草运抵,孙策军士气大振。然而,周瑜的眉头却并未舒展。他对孙策道:“伯符,依赖袁术终非长久之计。此次借粮虽成,但我等已受其钳制。必须尽快打开局面,获得属于自己的根基!”
他指向舆图上的吴郡:“刘繇主力被我牵制在曲阿、牛渚一线,吴郡太守许贡,必以为我军无力他顾,防守松懈。此乃天赐良机!我率一部兵马,在此继续佯攻,吸引刘繇注意。伯符你可亲率精锐,悄然东进,突袭吴县!吴郡富庶,得之则粮饷无忧,更能切断刘繇与北方的联系!”
孙策眼中精光爆射:“公瑾妙计!就依此而行!”
是夜,孙策率领程普、黄盖、韩当等心腹大将,以及数千精锐,人衔枚,马裹蹄,借着夜色掩护,悄然离开大营,如同潜行的猎豹,直扑吴郡而去。而周瑜则坐镇大营,每日鼓噪攻城,摆出全力进攻牛渚的态势,将刘繇和吴仪的注意力牢牢吸引在丹阳西部。一场决定江东命运的战略奇袭,悄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