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岚逸像一头被抽去理智的困兽,疯了似的冲向张府。青石板路上的血渍被他踩在脚下,混着鞋底的泥,在路面上拖出一道蜿蜒的红痕,像一条泣血的蛇。
路过的行人见他双目赤红、衣衫染血,都吓得纷纷避让。有人认出他是那个老实本分的木匠,忍不住窃窃私语,却没人敢上前阻拦——张府的势力在临安城盘根错节,谁都知道,沾上张承宇的事,无异于惹火烧身。
宋岚逸冲到张府朱漆大门前,那两扇门紧闭着,铜环上的狮子头狰狞地瞪着他,像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他抬脚就往门上踹,嘶哑的喊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张承宇!你给我出来!把雪璐还给我!你这个畜生!”
“砰!砰!砰!”
门板发出沉闷的响声,震得他虎口发麻,可那扇门却纹丝不动。
很快,侧门“吱呀”一声开了,几个家丁探出头来,看到是宋岚逸,脸上立刻露出鄙夷的笑:“哪来的疯子?敢在张府门前撒野?活腻了不成?”
“让张承宇出来!”宋岚逸双目圆睁,手里紧紧攥着那块桃木,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杀了我爹娘,抢走我妻子,我要跟他拼命!”
“就凭你?”家丁们哄笑起来,为首的那个上前一步,手里甩着一根鞭子,“我看你是想爹娘想疯了,赶紧滚!再敢在这里闹事,打断你的腿!”
“我不滚!”宋岚逸猛地扑过去,想要冲进府里,“把雪璐还给我!”
可他刚靠近,就被几个家丁死死按住。冰冷的鞭子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抽在他背上,“啪”的一声,衣帛碎裂,皮肉立刻翻卷起来,渗出血珠。
“啊——”宋岚逸疼得浑身一颤,却咬着牙不肯屈服,“张承宇!你有本事出来!别躲在里面做缩头乌龟!”
“还敢骂?”家丁见状,打得更狠了。鞭子一下下落在他身上、脸上,很快,他的脸上就布满了血痕,嘴角淌出鲜血,视线也开始模糊。
但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要回雪璐,为爹娘报仇。
他拼尽全力挣扎,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嘶吼,可终究抵不过人多势众。最后,他被打得像条破麻袋一样,被家丁们拖到街角,狠狠扔在地上。
“再敢来,直接打死你!”为首的家丁啐了一口,恶狠狠地警告道,然后转身带着人回了府,侧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宋岚逸躺在冰冷的地上,浑身像散了架一样疼,每动一下,都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血顺着额头流下,糊住了他的眼睛,他用力眨了眨,视线才勉强清晰了些。
他看着张府紧闭的大门,那里像一个吞噬一切的黑洞,吞噬了他的爹娘,吞噬了他的雪璐,也吞噬了他的家。
他不能就这么放弃。
他还有最后一条路可以走——去官府告他!
虽然他只是个无权无势的穷木匠,虽然张承宇家大业大、知府都要让他三分,但他不信这天下就没有王法了!不信朗朗乾坤之下,真能容得下如此草菅人命的畜生!
宋岚逸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每走一步,都疼得钻心。他捡起掉在地上的那块桃木,那上面沾了他的血,红得刺眼。他把桃木紧紧揣在怀里,像揣着最后一点希望,踉踉跄跄地朝着知府衙门的方向走去。
路上的血痕越来越淡,因为他身上的血,已经快流干了。
知府衙门的鼓,就放在大门外。宋岚逸走到鼓前,看着那面蒙着厚厚灰尘的鼓,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这一鼓敲下去,就是把自己的性命也赌上了。
但他没有退路了。
他捡起鼓槌,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了下去!
“咚——”
鼓声沉闷而悠远,在寂静的街道上回荡,仿佛能穿透云层,直达天听。
很快,衙门的门开了,几个衙役走了出来,看到浑身是伤、血迹斑斑的宋岚逸,皱了皱眉:“你是何人?为何击鼓?”
“草民宋岚逸,”他声音嘶哑,却字字清晰,“要告临安富商张万霖之子张承宇,强抢民女,残杀我爹娘!求大人为民做主!”
衙役们对视一眼,眼里闪过一丝为难。张府的事,他们哪里敢轻易插手?但见宋岚逸说得恳切,又满身是伤,终究还是不敢怠慢,只好领着他进了衙门。
知府王大人正在后堂喝茶,听说有人告了张承宇,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他放下茶杯,慢悠悠地擦了擦嘴角:“哦?什么人这么大胆子?”
“回大人,是个叫宋岚逸的木匠,说张少爷杀了他爹娘,抢了他媳妇。”下人低声回道。
王大人冷笑一声:“一个穷木匠,也敢告张府?怕是活腻了。带上来我看看。”
宋岚逸被带到公堂之上,他强撑着跪下,膝盖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疼得他眼前发黑。但他还是挺直了脊梁,朗声道:“草民宋岚逸,叩见大人!求大人为草民做主!”
王大人坐在堂上,眯着眼睛打量着他,见他浑身是伤、狼狈不堪,眼里满是鄙夷:“你说张承宇杀了你爹娘,抢了你媳妇?可有证据?”
“有!”宋岚逸急忙道,“今日午时,张承宇带着家丁闯入草民家中,因草民妻子林雪璐不从,便下令家丁杀害草民爹娘,强行将雪璐掳走!街坊邻居都可作证!”
“街坊邻居?”王大人挑了挑眉,“谁愿意为你作证?张府势大,谁敢站出来?”
宋岚逸一噎,他知道知府说的是实话。刚才在巷口,邻居们虽然同情他,却没人敢明着帮他。
“大人,”他咬了咬牙,“草民身上的伤,就是张府家丁打的!这难道还不能证明他们心虚吗?”
“哼,”王大人重重一拍惊堂木,“一派胡言!你私闯张府,被家丁教训,也是咎由自取!仅凭你一面之词,就想告倒张少爷?我看你是诬告!”
宋岚逸没想到知府竟如此偏袒张承宇,连调查都不愿调查,顿时急了:“大人!草民所言句句属实!张承宇草菅人命,强抢民女,若大人不为民做主,草民……草民就去京城告御状!”
“放肆!”王大人猛地站起来,指着宋岚逸怒斥道,“小小草民,竟敢威胁本府!还敢提告御状?我看你是活腻了!”
他对着堂下的衙役喊道:“这刁民诬告良善,扰乱公堂,给我打!狠狠打!看他还敢不敢胡言乱语!”
“大人!大人饶命!草民说的是实话啊!”宋岚逸拼命磕头,额头撞在地上,发出“咚咚”的响声,很快就渗出血来。
可衙役们哪里会听他的?他们拿着水火棍,狞笑着走过来,将宋岚逸按在地上。
冰冷的棍子带着风声,狠狠砸在他的背上、腿上。起初,宋岚逸还在嘶吼,还在辩解,可渐渐地,他的声音越来越弱,只剩下压抑的闷哼。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骨头在呻吟,每一次击打,都像是要把他的五脏六腑都震碎。血顺着他的嘴角、额头往下流,在地上积起一小滩。
他想起了爹娘倒在血泊里的样子,想起了雪璐被抢走时绝望的哭喊,想起了他们曾经安稳幸福的日子。
为什么?
为什么坏人可以如此嚣张?为什么好人却要受尽苦难?
这天下,到底还有没有王法?
“大人……求您……救救雪璐……”宋岚逸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看向堂上的王大人,眼里满是血泪,“求您……”
王大人看着他那副惨状,不仅没有丝毫怜悯,反而觉得碍眼:“还敢说?再打!打到他说不出话为止!”
水火棍再次落下,这一次,狠狠砸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宋岚逸只觉得眼前一黑,仿佛有无数星星在旋转,然后,所有的声音、所有的疼痛,都消失了。
他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王大人看了一眼地上的宋岚逸,不耐烦地挥挥手:“拖出去!扔到乱葬岗去!省得污了我的公堂!”
“是,大人!”
两个衙役上前,像拖死狗一样拖着宋岚逸,朝衙门后门走去。
公堂之上,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那场惨烈的殴打从未发生过。王大人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张万霖每年送给他的那些银子,果然没白送。
而此刻,张府的后院里,林雪璐正被关在一间偏僻的厢房里。
她被家丁们强行换上了一身华丽的衣裙,可那锦衣华服穿在她身上,却像枷锁一样沉重。她坐在冰冷的床沿上,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麻木的绝望。
她听到了爹娘惨死的消息,是一个送饭的老妈子偷偷告诉她的。那一刻,她觉得整个世界都崩塌了,若不是心里还念着宋岚逸,还盼着他能来救她,她早就一头撞死了。
她不知道宋岚逸怎么样了,不知道他会不会像老妈子说的那样,去官府告状了。
她害怕,害怕他会出事。张承宇心狠手辣,知府又偏袒他们,岚逸一个无权无势的木匠,怎么可能斗得过他们?
“岚逸……你千万不要来……”她抱着膝盖,无声地祈祷着,“你要好好活着……一定要好好活着……”
可她不知道,她的祈祷,终究还是落空了。
衙门后门,两个衙役拖着宋岚逸,走到乱葬岗附近,随手就把他扔在了路边的沟里。
“这小子也真够惨的。”一个衙役撇撇嘴。
“谁让他跟张府作对?活该。”另一个说着,啐了一口,然后两人转身就走,仿佛扔掉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袋垃圾。
宋岚逸躺在冰冷的沟里,意识模糊。他能感觉到生命在一点点流逝,身体越来越冷,冷得像冰。
他想起了雪璐,想起了她温柔的笑,想起了她踮起脚尖吻他的样子,想起了她说“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就好”。
对不起啊,雪璐……
我没能保护好爹娘,没能救回你……
我好没用……
他的手在怀里摸索着,终于摸到了那块沾血的桃木。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桃木紧紧攥在手里,仿佛那是他与雪璐之间唯一的联系。
雪璐……等着我……
我来陪你了……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秒,他仿佛看到雪璐穿着那件他最喜欢的素色衣裙,笑着朝他走来,轻声说:“岚逸,我们回家了。”
嘴角,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而此刻的张府,张承宇正喝着酒,等着家丁把林雪璐带过来。他心情极好,完全不知道,那个被他视为蝼蚁的木匠,已经用生命,为这场孽缘画上了一道血色的句点。
只是这句号,还远远没有结束。